中午,蘇邁來送飯,見蘇軾靠在墻邊若有所思,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喊道:“爹!”
蘇軾回過神來,起身快步上前,見兒子面色憔悴,心疼道:“昨晚沒睡好嗎?”
蘇邁搖搖頭,道:“睡得挺好的,爹莫擔心?!比缓筇统鲲埵尺f給蘇軾,道,“快吃吧?!?p> 蘇軾接過飯碗,看了眼,隨便扒了幾口,將碗還給蘇邁。
蘇邁疑惑道:“這飯不和口味嗎?”
蘇軾搖搖頭,道:“沒有,是我沒胃口。”
蘇邁道:“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蘇軾語氣低沉地答道:“今天提審了。”
蘇邁緊張道:“他們問了什么?沒有把您怎么樣吧?”
蘇軾為了不讓兒子擔心,故作淡定道:“沒事。不過是些欲加之罪,我不認就是了?!?p> 蘇邁道:“他們處心積慮要害爹,只怕不會善罷甘休,爹要小心防范才是?!?p> 蘇軾點點頭,道:“別擔心,我自有分寸?!?p> 八月二十二日。
中午,蘇過拿著食盒來給蘇軾送飯,發(fā)現(xiàn)蘇軾已經(jīng)不在最初的牢房,心下疑惑著,爹去哪兒了呢?他在獄卒的帶領(lǐng)下,走過長長的回廊,路過眾多牢房。蘇邁見周圍不少獄卒在巡邏,又回過看著從自己身邊一晃而過的眾多牢房,想著這些房間只怕也關(guān)押著犯人吧。不過四周環(huán)境十分安靜,不知是犯人們都緘默著,還是這些房間并沒什么人。
獄卒在知雜南廡停了下來,上前一步打開牢房門,對蘇邁道:“進去吧,吃完了就趕緊出來,別磨磨蹭蹭的?!?p> 蘇邁點點頭,大步邁了進去。牢房依然狹小且骯臟,唯一不同的是擁擠的屋內(nèi)墻角放了一張短小的桌子,桌子上放置有紙筆之物。蘇過從食盒中掏出香噴噴的飯放在桌上,對蘇軾道:“爹,怎么換地方了?”
蘇軾道:“不知道。”
蘇邁道:“那就不管了,反正這環(huán)境安靜,爹能睡個好覺就行?!?p> 蘇軾憂心忡忡道:“只怕沒那么好的事。”
蘇邁道:“他們昨天提審了嗎?”
蘇軾搖搖頭,道:“沒有。”
蘇邁將筷子遞給蘇軾,道:“還沒提審?不知道他們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別想了,快吃飯吧。哦,對了,”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瓶青金丹,遞給蘇軾,道,“您看是不是這個?”
蘇軾經(jīng)常服用青金丹,昨天蘇邁送飯時,他刻意交代兒子去買些送來。蘇軾接過瓶子,倒出一粒看了下,道:“對,是這個?!比缓髮⑵浯в趹阎校_始吃飯。
蘇邁看著頭發(fā)散亂、身材消瘦的蘇軾,心疼不已。蘇軾吃完飯,見蘇邁目光呆滯,將碗放回食盒后,問道:“怎么了?有心事?”
蘇邁回過神來,道:“沒……沒事?!比缓蟮皖^一看蘇軾已將碗筷收好,并將食盒的蓋子蓋上,拿起食盒,站起身來,道,“那我就先走了。既然他們還沒提審,爹就趁機休息會兒。爹別太擔心,范公昨日已上書為爹求情,說不定事情會有轉(zhuǎn)機。”
蘇軾愕然,自己身陷囹圄,多少人為恐避之不及,范鎮(zhèn)竟然最先出頭,著實感動,當即淚水潸然,道:“你抽個時間一定要替我親自登門拜謝?!?p> 蘇邁道:“我等會兒就去,爹放心。”
蘇軾道:“好,快去吧,照顧好自己。”
蘇邁點點頭,道:“爹也是?!闭f完離開了房間。獄卒將房門鎖上,帶著蘇邁離開了。
蘇軾坐在床邊,看著緊閉的房門發(fā)著呆,沒多久,房門再次被打開,一名獄卒走了進來,冷聲道:“走吧?!?p> 蘇軾站其身來,隨其來到審訊室,李定、張璪已坐于室中。李定開門見山道:“這兩天可有想清楚是否要坦白?”
蘇軾坦然道:“我又沒有隱瞞什么,何須坦白!”
李定道:“你譏諷新法,證據(jù)確鑿,豈容你抵賴!”說著翻出自己帶來的一些詩文開始質(zhì)問蘇軾。朝廷下令全國各州縣搜集蘇軾的詩文,這幾天各地陸陸續(xù)續(xù)將從仰慕蘇軾的百姓們、以及蘇軾的親朋好友家中搜刮出來的諸多詩文上交御史臺。昨天剛收到了幾份新的,李定發(fā)現(xiàn)里面有漏洞可鉆,于是帶著上次那本文集和這次新收到的詩文再次提審蘇軾。
兩人對質(zhì)許久,蘇軾依然不承認對方指出的詩文有譏諷之意,且將自己的詩文及為詩所作的批注流利背出,與其辯論。李定被說的再度啞口無言,只得宣布今日暫停,改日再審。
晚上。
王珪聽說審訊沒有絲毫進展,將李定等人秘密召喚至家中。眾人坐定后,王珪面色不悅,道:“兩天了,他就只招了《山村五絕》?”
李定道:“是。”
王珪生氣道:“廢物!你們之前不是研究了很久了嗎?”
“是研究了很久。”李定嘆了口氣,道,“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是不得不承認蘇子瞻真得有才華。正常人對自己所作的詩文如果相隔年代久遠也就能記個大概。蘇子瞻不僅連詩詞、文章能一字不差地背出來,就連詩文的批注、引用的典籍、因何事所作詩文等信息也能脫口而出。如此強大的記憶力以及對各類典籍的掌握程度當真令人佩服??!由于他記得太清楚了,讓我們沒有任何混淆視聽的機會?!?p> 王珪眉頭深鎖,當年作為蘇軾的考官之一,他親眼見識過蘇軾的才華。當年蘇軾不過二十出頭,就已經(jīng)文采斐然,文章邏輯性非常強,如今二十多年過去,對方的才華可謂日益精進,不可同日而語,不然也不會繼歐陽修之后成為文壇泰斗級的人物。
他思索片刻,道:“據(jù)我所知,他每到一個地方上任就會作數(shù)百篇詩文,中間給親朋好友往來信件也經(jīng)常寄送詩文,除此之外還幫人在畫作上題詩,或者給別人家的建筑等物作賦,就從他嘉佑六年離開京師算起,已經(jīng)十八年了,他寫的詩文也應(yīng)該有數(shù)千篇了,我就不信他全記得!”說著對李定怒目而視,呵斥道,“你倆到底有沒有好好審案!”
舒亶見王珪聲色俱厲,急忙打圓場,道:“可能是李大人收到的詩文剛好蘇子瞻記得,這幾日各州縣一直在不斷上交詩文,我們總能找到一些可以大做文章,將蘇子瞻治罪。”
王珪道:“一個小小的蘇子瞻不足為俱,關(guān)鍵的事要把需要治罪的舊黨之人牽扯進來,讓其永無翻身之日。這些詩文就算有譏諷之詞,如果沒有傳播,按照我朝刑律是不能治罪的,所以你們接下來的重點不僅要讓蘇子瞻承認他的詩文譏諷新法、辱罵官家,更重要的是要證明他的詩文寄給了我們需要整治的那些人,可別把重點弄偏了!”
李定道:“下官明白?!?p> 何正臣道:“下官暗中探知駙馬王晉卿有向蘇子瞻通風報信,改天臣就上書彈劾他一本。”
王珪道:“不急,他逃不了。你們先多搜集一些蘇子瞻與他互通詩文、譏諷新法的證據(jù),到時候再予以彈劾,定能二罪并罰。”
舒亶道:“既然王晉卿有通風報信,只怕蘇子瞻有所準備,所以才這么難對付。我們要想個辦法盡快將此案解決,不然拖得久了,官家氣一消,再重判他就難了?!?p> 何正臣道:“不錯,這就勞煩李大人盡快讓蘇子瞻招供了?!?p> 李定嘴角微微上揚,臉上露出陰險之色,道:“放心吧,我自有辦法?!闭f完心念著,蘇子瞻,我本來想著你老老實實交代了,就讓你死得痛快點,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