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日后。
孔宅。
孔文仲正在書齋習(xí)字,忽聞家仆來報:“門外有客來訪,自稱通直郎、崇政殿說書程正叔?!?p> 孔文仲先是一驚,隨即冷笑一聲,對家仆道:“帶他去茶室,我即刻便到?!闭f完對正在研墨的書僮道:“你去歇著吧?!?p> 書僮跟隨孔文仲數(shù)十年,很少聽其談?wù)摮填U,道:“此人似乎從未來過?怎的今日突然登門?”
孔文仲用不屑的語氣說道:“我在京師住了兩年,他從未登門,這才剛升任左諫議大夫,他即刻造訪,真勢利!”
書僮道:“既如此,想必官人不會與其相談太久,我還是先磨好墨等著官人回來吧?!?p> 孔文仲道:“也好?!闭f完前往茶室。
程頤正在茶室品茶,見孔文仲來了,起身道:“未曾知會,突然造訪,還望見諒。”
孔文仲笑道:“正叔客氣了,明叔是你的學(xué)生,我倆又同為諫官,你想來可隨時來,不必提前知會,請坐?!?p> 兩人落座后,程頤笑道:“恭喜經(jīng)父與和明叔同為臺諫官?!保孜闹?,字經(jīng)父)
孔文仲微微一笑。
程頤道:“明叔以文字攻擊呂元鈞之罪已過去數(shù)日。明叔這人怕失道義、且知廉恥,彈劾呂元鈞數(shù)次都沒用,只怕會辭去諫官一職。你們同在諫院,豈能對明叔離去坐視不理?”
孔文仲道:“依你之見,我該怎么辦呢?”
程頤道:“呂元鈞之罪昭然若揭,明叔勢單力薄……”他話說一半,突然話鋒一轉(zhuǎn),道,“此事全靠你了,你的責(zé)任重大??!”
孔文仲思忖著,他話未說完,但意思已經(jīng)非常明顯,明擺著和呂元鈞有嫌隙,想借我之口來攻擊呂元鈞以助賈明叔,隨即對程頤道:“我到時候看情況吧。”
程頤道:“那就有勞經(jīng)父了。”
數(shù)日后。
太皇太后和呂公著、呂大防、劉摯、王存正在商議政事,忽聞宦官來報賈易請求面圣。
太皇太后面色不悅,對于宦官道:“不見!”
呂公著道:“諫官諫言乃常事,太皇太后不應(yīng)拒絕。”
太皇太后生氣道:“賈明叔上書彈劾呂元鈞和上官彥衡,吾不予理睬,他竟連續(xù)上書五封!”
呂公著道:“太皇太后不見他,只怕會落人話柄,說您不能接受諫言,還望太皇太后三思。”
太皇太后強(qiáng)忍心中怒火,對宦官道:“讓他進(jìn)來吧?!?p> 賈易手持奏章來到簾前,啟奏道:“臣之前上書五封,太皇太后都不予回應(yīng),臣為社稷考慮,這才冒死進(jìn)諫,望太皇太后聽臣一言?!?p> 太皇太后雙拳緊握,深吸一口氣,道:“講?!?p> 賈易道:“呂元鈞與蘇子瞻、蘇子由結(jié)黨營私,文太師乃幕后實際主使者,范堯夫也參與其中難逃干系,臣之前已將其罪證羅列于五封奏章中,還望太皇太后明察,對其予以嚴(yán)懲。”
太皇太后壓抑已久的情緒終于爆發(fā),勃然大怒,呵斥道:“放肆!如此信口雌黃,誣蔑大臣,我看你這諫官的位置也別坐了!”她看了眼呂公著,道,“呂卿,根據(jù)《刑統(tǒng)》結(jié)黨營私、詆毀大臣、擾亂朝綱,該當(dāng)何罪?”
呂公著一愣,急忙勸說道:“罪不至于如此。賈明叔該啟奏的也啟奏了,不如讓他先行退下,此事以后再議?!?p> 太皇太后擺了下手,對賈易道:“退下吧?!?p> 賈易退下后,呂公著道:“賈明叔言語直切,只是詆毀大臣稍微有點過頭。諫官之位也許不太適合他,不如讓他改任他職?!?p> 太皇太后厲聲道:“你沒聽懂我的話嗎?我說的是治罪,不是讓他調(diào)任。他這般誣陷大臣,如果不責(zé)罰他,此乃朝廷之禍。卿等和官家商議一下吧,看官家作何定奪?!?p> 呂公著勸說許久,太皇太后長嘆一聲,道:“吾累了,你們退下吧?!?p> 四人行禮后退出殿內(nèi),緩緩行進(jìn)著。呂大防對呂公著道:“賈明叔和朱公掞皆為程正叔的學(xué)生,之前朱公掞做諫官時彈劾蘇子瞻館職考試的試題,以報師仇。賈明叔當(dāng)時沒參與,我看多半是因為那時沒有擔(dān)任諫官,沒有彈劾的身份。這不剛擔(dān)任諫官兩個月就借著呂元鈞之事罪連蘇子瞻,這不是公報私仇是什么?不僅如此,他還污蔑文太師、范堯夫,您何必為他求情,只讓他官職調(diào)動,而不治其罪?”
呂公著道:“我不是為他求情,我是為了官家?!?p> 劉摯問道:“為了官家?”
呂公著道:“諫官所言,正確與否都不必進(jìn)行深入討論。官家還年輕,將來有逢迎獻(xiàn)媚迷惑人主者,需要左右諍臣予以提醒。重判賈明叔無所謂,但是官家因為此事厭惡敢于說話之人就糟了。”
三人聽后紛紛感嘆道:“呂公仁者之勇,竟到了如此地步,我等佩服啊!”
王存不免擔(dān)心道:“賈明叔剛彈劾完呂元鈞和上官彥衡,朝廷就將他調(diào)任,明眼人都能猜出其中端倪。”
呂公著道:“賈明叔既然彈劾呂元鈞和上官彥衡,那就將他倆調(diào)離諫院和御史臺。上次呂元鈞不是請求離京外任嗎,那就準(zhǔn)了他;至于上官彥衡,由侍御史改任其他非臺諫官的官職便可。諫官諫言,朝廷采納,過段時間再把賈明叔調(diào)離京師,從明面上看,兩件事便沒了關(guān)系,外人也不好說些什么。”
劉摯道:“此計甚妙?!?p> 呂大防道:“計策雖妙,但太皇太后不一定會同意啊,畢竟剛才發(fā)了那么大的火?!?p> 呂公著道:“她會同意的,放心吧?!?p> 數(shù)日后,朝廷下詔,左司諫呂陶改任京西轉(zhuǎn)運(yùn)副使,侍御史上官均改任比部員外郎。
八月。
一日,朝臣們商議國事,左諫議大夫孔文仲出列啟奏道:“臣要彈劾通直郎、崇政殿說書程正叔!”
太皇太后道:“準(zhǔn)?!?p> 孔文仲道:“程正叔人品卑劣骯臟,天資奸佞巧詐,常在公卿之門中奔走,結(jié)交權(quán)臣。臣擔(dān)任起居舍人時,屢次在講席旁侍奉官家,聽程正叔講課時總會借著一件事,泛濫引用經(jīng)義。憑借沒有根據(jù)的言語,來動搖震撼圣聽。官家德行并無不良嗜好,他卻常說讓官家不近酒色;官家沒有任何偏信某人之意,他卻常說官家勿用小人。每次講完課,必定會說些卑鄙諂媚、狂妄之語,有次他還說如果孔子復(fù)生,為官家講課也不過如此?!?p> 話音剛落,滿朝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