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見蘇軾誠惶誠恐，語氣平和地說道：“蘇卿能有如今的進用，乃先帝的遺愿?！?p> 蘇軾震驚道：“先帝？”
太皇太后點點頭，語氣堅定地說道：“先帝生前喜歡邊用膳邊閱讀，每次突然舉筷不動，大家便知是他讀到了你的文章。先帝時常對你的才學贊不絕口，屢稱‘奇才’。他駕崩前的那幾年也時常念叨你，曾經(jīng)多次找由頭想將你調(diào)回京師，怎奈每次都遭到朝臣反對，官家為了平衡各方勢力，不得不作罷。后來，他想著不如先將你調(diào)到離京師比較近的汝州，等找到合適的機會也可隨時調(diào)回?！?p> 蘇軾心頭一驚，思忖著，原來官家將安置在黃州這么多年，前年突然調(diào)往汝州竟然這般緣故。他心中頗為感動，繼續(xù)聽太皇太后講述著：“后來你上書請求去常州居住，官家無動于衷，執(zhí)意讓你來汝州。之所以最后又遂了你的心愿讓你去常州居住，是因為那時先帝病入膏肓，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見你上書的奏章中提及自己生活何其艱難，常州有塊田產(chǎn)可以養(yǎng)老。先帝怕他去后，你無法回朝，在汝州無房無田，這才臨終前下詔準你去常州安置。”
蘇軾這才明白為何宋神宗一直不同意自己去常州的請求，后來終于收到了恩準的詔令，然而沒多久宋神宗就病故了。他將時間線串聯(lián)起來，瞬間眼眶泛紅，感激涕零。
太皇太后見蘇軾垂淚，自己也不免哽咽道：“吾聽政后將你調(diào)回來，就是為了完成先帝的遺愿?！?p> 晚上。
蘇軾回到家中，見蘇轍帶著妻兒來家里吃飯，對其說道：“我回來的路上還想著等會兒派人叫你過來吃飯，沒想到你竟來了。”
蘇轍笑道：“這叫兄弟心有靈犀?！?p> 蘇軾道：“今天太皇太后召見我了?！?p> 蘇轍笑容瞬間僵在臉上，神色緊張道：“太皇太后召見你作甚？”
蘇軾將與太皇太后的對話盡數(shù)告之，蘇轍感動道：“沒想到先帝竟然……”
蘇軾嘆了口氣，道：“是啊，著實出乎意料。我……”他沉默片刻，道，“我想著……要不我們就留在京師吧。如今朝廷乃多事之秋，夏人數(shù)月前侵犯我涇原一路，戰(zhàn)事至今未平，朝中又諸事繁雜，承蒙先帝抬愛，官家、太皇太后垂簾，我們理應留在京師為官家和太皇太后分憂，不應躲避是非求去?！?p> 蘇轍道：“我們不找是非，是非卻總找我們。我們?nèi)袅粼诰煟切┤俗允遣粫胚^我們，以后免不了要與那些人周旋，勞神費力，兄長可要想清楚?！?p> 蘇軾嘆了口氣，道：“我明白，但是太皇太后今日與我相談時幾度哽咽，我實在不忍心就此離去……”
蘇轍道：“我知兄長乃性情中人，最見不得這些。也罷，兄長若要留下來，我這做弟弟的自當相陪。”
蘇軾拍著蘇轍的肩膀，哽咽道：“我……謝謝……”
蘇轍道：“你我之間何談謝字。咱們兄弟入朝為官數(shù)十載，所言所行皆無愧于心，縱然他們百般詆毀，也奈何不了咱們?！?p> 蘇軾點點頭。
十月。
賈易抵達懷州，按照慣例以懷州知州的身份上書了兩道《謝上表》，以表示朝廷對自己的抬愛，然而《謝上表》中除了感激之辭，還附帶表示自己因為忠直獲罪，而群臣讒佞奸邪，結(jié)黨營私，罪惡滔天。蘇轍還曾將密命告訴別人，以此勾結(jié)朋黨而殘害忠良。請朝廷推究本意，對蘇轍等人定罪，予以誅殺。
太皇太后命人將這兩道《謝上表》傳閱給蘇轍。
翌日。
蘇轍上書《乞驗實賈易謝上表所言劄子》，對宋哲宗和太皇太后解釋道：“啟稟官家、太皇太后，賈明叔誣陷臣將密命告訴別人，臣不是臺諫官本不該對此細致剖析并上書論奏，然而這涉及到臣的節(jié)操，臣理當辨明。賈明叔如今出任懷州知州，按照我朝條例不當再風聞言事。他說臣將密命告訴別人，此乃無稽之談，還望朝廷取證核實，以正臣的清白。假如查明確有此事，臣甘愿領(lǐng)罪?！?p> 監(jiān)察御史方蒙啟奏道：“賈明叔為了程正叔上書，附和同僚、欺騙君上，背棄公道，愿為私黨而死。據(jù)其罪狀，理應嚴懲。朝廷因為賈明叔擔任諫官，對其優(yōu)待寬容，讓其出任懷州知州。然而賈明叔不僅不對此有愧于心而改變志向言行，反而公開肆無忌憚地進行毫無根據(jù)的誹謗，想要以敢于諫言的名聲來偽裝自己，從而欺瞞朝廷內(nèi)外。奸詐陰險之行跡，可謂欲蓋彌彰。伏望官家、太皇太后早日降職對其貶黜，以懲戒朋黨之風?！?p> 于是，沒多久，朝廷下詔，賈易已罷言職，不應該在《謝上表》中指名道姓地論事，遂將其貶為知廣德軍。朝中諸臣對蘇軾、蘇轍等人的議論也隨著賈易的被貶而暫時平息。
十一月。
蘇轍由中書舍人改任戶部侍郎。
蘇迨迎娶歐陽靜。
十二月。
這天，一年一度的館職考試又來了。蘇軾此時除了身兼翰林學士、知制誥、侍讀三職，還受命為館職考試出題。他回想起去年今日出了個《師仁祖之忠厚，法神考之勵精》的策題，竟然被人彈劾了快一年，不免心有余悸。
他提筆又放下，糾結(jié)許久，自言自語著：“去年想讓大家效法兩位先帝，結(jié)果引來那么多是非，這次出題得謹慎點，到底該出個什么題目呢？”他思來想去，腦中靈光一現(xiàn)，“以史為鑒，是官員們必不可少的，不如讓考生論述一下兩漢滅亡之事，吸取歷史經(jīng)驗教訓?！毕氲酱瞬挥伤闪丝跉?，提筆寫道：問，古之君子，見禮而知俗，聞樂而知政……西漢十二世……東漢……王莽……董、呂、二袁……曹操……愿考生考究其政治，探察其風俗，陳述一下為什么會這樣？
館職考試的各項流程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時任華州司戶參軍的廖正一應試，其策題寫的深受蘇軾好評。考后，廖正一被任命為秘書省正字。由于蘇軾是考官，所以廖正一順理成章成了蘇軾的門生。
日子一天天過去，眼看年關(guān)將至……
十二月二十四日。
監(jiān)察御史楊康國突然上書啟奏道：“臣要彈劾翰林學士蘇子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