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
輔臣們聚集都堂繼續(xù)討論賈易的去處。蘇轍知道每次一討論都吵個沒完,索性搶先把蘇軾昨晚的意思告訴了呂大防等人。呂大防等人想著既然蘇軾提到了陳州、潁州,那就讓他去潁州好了。眾人對此沒有爭議,又討論起賈易。
蘇頌道:“既然奉旨對賈明叔罷黜,應(yīng)當(dāng)讓他任端明殿學(xué)士。”
一人道:“如今被罷略有原因,不如平調(diào)省事也?!?p> 又一人道:“對啊,差遣已經(jīng)降了,官職就平調(diào)吧?!?p> 大家紛紛表示就這么辦,于是賈易復(fù)為龍圖閣學(xué)士。北宋官制分為官、職、差遣,官職是頭銜,差遣是實際權(quán)力。賈易的龍圖閣為官、學(xué)士為職、廬州知州為差遣。
官職定了,差遣卻一直爭論不下。不少人認(rèn)為廬州這個地方不錯,讓賈易到此地任知州實在太優(yōu)待他了,怎么說也得調(diào)到一個條件差一點的州。除此之外,到底讓賈易以什么理由離京也令大家爭執(zhí)不下。
官員離京外任,朝廷得給出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要不就是有官員自請離京的奏章,要不就是有罪。蘇軾之前多次上呈請求外任的奏章,加上前幾天還有一封因泄露朝政居家待罪的奏章,足以讓他出任潁州知州,但賈易沒有自請的奏章,只能朝廷給他個理由。
八月初七。
宰相們在太皇太后面前爭論許久,最終決定讓賈易去壽州,且參考鄭雍之前彈劾賈易的奏章作為理由。大家退回都堂在任命文書上簽了字,只有蘇轍不肯簽,覺得讓賈易去壽州太過優(yōu)待。呂大防、劉摯和蘇轍聊了半天,蘇轍才肯簽署壽州任命的文書。
賈易得知任命后表示抗議,因為州名犯父親名諱,不敢冒居。于是大家又將任命改回了廬州知州,并上奏太皇太后。
八月初八。
蘇軾上書《辨題詩札子》為自己申辯。
于此同時。
太皇太后認(rèn)為廬州帶鈐轄,恐怕太優(yōu)待,不如讓他去壽州。大家表示父名在禮法上應(yīng)當(dāng)回避,于是眾人又討論了好久,連御史楊畏、虞策也諫言說賈易不應(yīng)當(dāng)出任廬州知州,最終賈易改任宣州知州。朝廷又將左朝奉郎、直龍圖閣朱服改知廬州。
賈易的任命一出,趙君錫連上兩章,表明賈易有何罪?賈易之前曾給他看了奏章,彈劾蘇軾、蘇轍。如今朝廷不辨是非就罷免他侍御史一職,以后拿什么來展示天下至公。
隨后諫議大夫鄭雍、右正言姚勔分別彈劾趙君錫傾慕邪惡、偽善諂媚,沒有風(fēng)骨節(jié)操。沒多久,趙君錫被罷黜御史中丞一職,改任天章閣待制、吏部侍郎。數(shù)日后,趙君錫上書請求離京外任,于是朝廷又改任他為天章閣待制、鄭州知州。而秦觀也在不久之后自請卸任秘書省正字一職,改任原職。
數(shù)日后。
朝廷下詔恩準(zhǔn)了之前蘇軾的奏請,杭州管病坊僧人每三年醫(yī)千人以上者,特賜紫衣及度牒一道。
與此同時。
東府(蘇轍家)。
蘇軾也已收拾好行囊,準(zhǔn)備帶著阿九明日啟程前往潁州。晚上,風(fēng)吹窗面,雨打房檐,驚醒了睡夢中的蘇軾。他看了眼窗外見天還沒亮,想來時辰尚早,準(zhǔn)備繼續(xù)睡去??墒且幌氲教炝辆鸵c弟弟離別,多少有些傷感。他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許久不能入眠,索性起身穿好衣衫,走出廂房,在宅內(nèi)閑庭漫步著。
此時天空中下著絲絲細(xì)雨,秋風(fēng)卷著落葉掠過,襲來陣陣涼意,蘇軾不由打了個寒顫,蜷縮著身子,繼續(xù)朝前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了蘇轍的廂房外。此時天色已微微有些亮光,他走到房門口,猶豫片刻,不知是否該叫醒蘇轍,但他心中因離別太過傷感,又有一堆話想和蘇轍說,最終還是敲了幾下房門,輕聲喚道:“子由!子由!”但蘇轍睡得太死,任憑他怎么敲門也沒有回應(yīng)。
蘇軾嘆了口氣,只得返回房中,倚在床邊發(fā)起呆來。黎明已至,越來越多的亮光透過窗戶射入屋內(nèi),蘇軾再度起身,收拾完畢,來到阿九的房門外,輕敲房門。
阿九驚醒,急忙開門,見天才剛亮,蘇軾已衣冠整齊地站在門外,驚訝道:“官人怎么起的這么早?”
蘇軾道:“阿九,我們準(zhǔn)備走吧?!?p> 阿九愕然道:“現(xiàn)在走?蘇官人一家恐怕還沒起床吧。您不和他們道別了嗎?”
蘇軾道:“不道別了,免得傷感。”他見阿九衣衫不整,道,“我去書齋等你,你收拾好了,我們就走?!?p> 阿九道:“好的,官人,我很快就好?!庇谑腔匚菀宰羁斓乃俣葥Q衣、束發(fā),拿行李。
蘇軾來到書齋,走到桌邊提筆寫了詩引:
嘉佑年間,我和子由一同參加制科考試,寓居在懷遠(yuǎn)驛站,那年我二十六歲,而子由二十三歲。
一日,秋風(fēng)刮起,天下起了雨,半夜翛然,開始感慨離合之意。
從此以后,我倆宦游四方,不能相見的日子十有七八。每逢夏秋之交,風(fēng)雨來時,樹葉飄落、花草凋零,就凄然有此感,已經(jīng)三十年了。
元豐年間,我被貶居黃州,而子由亦貶到筠州,曾作詩以記錄此事。
元祐六年,我自杭州受召回京,寓居在子由的東府,數(shù)月后又出任潁州知州,今年我已五十六歲了,于是作了這首詩,留別子由而去)
寫完詩引后,他又寫了首詩:床頭枕馳道,雙闕夜未央。車轂鳴枕中,客夢安得長。新秋入梧葉,風(fēng)雨驚洞房。獨(dú)行慚月影,悵焉感初涼。筮仕記懷遠(yuǎn),謫居念黃岡。一往三十年,此懷未始忘。扣門呼阿同,(子由,一字同叔。)安寢已太康。青山映華發(fā),歸計三月糧。我欲自汝陰,徑上潼江章。想見冰槃中,石密與柿霜。(予欲請東川而歸,二物皆東川所出。)憐子遇明主,憂患已再嘗。報國何時畢,我心久已降。
他將寫好的詩引和詩留在桌上,又寫了封信告訴蘇轍自己走了,讓他多多保重,切莫掛念。
阿九背著行李來到書齋,對坐在桌前發(fā)呆的蘇軾道:“官人,我們走吧。”
蘇軾點點頭,和阿九悄聲離開了東府,來到河道邊,乘船前往潁州。
一個時辰后。
蘇轍睡醒,來到蘇軾的廂房,見房門關(guān)著,以為對方還沒起床,便沒去打擾,在庭院內(nèi)閑逛著,等著一會兒吃早飯。這時蘇遲神色慌張地跑來,道:“爹,不好了,伯父不告而別了!”
蘇轍大驚失色,道:“什么!”
蘇遲將幾張紙遞給蘇轍,道,“我剛才去書齋讀書,見桌上留了這幾張紙。”
蘇轍看后傷心中暗含生氣,道:“兄長怎能不告而別!”轉(zhuǎn)念一想,昨晚兩人秉燭夜話時,蘇軾神情已有些不對勁兒,不由拍了下腦門,氣憤轉(zhuǎn)為懊惱,自責(zé)道,“都怪我,昨晚沒有多陪兄長聊會兒!伯充,你趕緊派人去追!”
蘇遲快步離開,讓家仆去城內(nèi)河道乘船點找蘇軾。沒多久,家仆返回,告知蘇轍,蘇軾帶著阿九已乘船遠(yuǎ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