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禾城清談(3)
蘇修雖然對清談沒什么太大的興趣,但是不得不承認(rèn)這些名士確實風(fēng)姿出眾。
他們作揖時的情態(tài)表達(dá)各有不同,但言行舉止都把“標(biāo)準(zhǔn)”二字刻到了骨子里,或許他們更愿意用“雅正”來形容。
蘇修跟在鳳鳴珂后面入座,環(huán)視了一圈發(fā)現(xiàn)赴會的人大多年紀(jì)不大,看樣子都是各家公子。蘇修不禁有些奇怪,江南盛行清談之風(fēng),她雖不參加,但是也知道的,清談不局限年齡,一般來說會有不少致仕大家,甚至發(fā)起人可能會是一位當(dāng)?shù)赜忻墓賳T,他們大多是會帶著自己的學(xué)子門生,品評人物,談古論今,當(dāng)然如果有些人頭鐵的話,議論朝政也是有的。
顯然這次清談,過于“年輕”了,蘇修問鳳鳴珂:“謹(jǐn)世子,不知此次清談何人來主持?”
聽到蘇修的問題,謝連璆湊過來興奮道:“這次清談我大哥是發(fā)起人,不是我驕傲,我大哥可是祖父親認(rèn)的謝家第一人?!?p> 謝家第一人,謝家大公子,謝連鈺!
蘇修心中明白,謝摘親自承認(rèn)的謝家第一人這個名頭,很大程度上會比外人吹捧的什么第一才子含金量要高得多。
如今不比前朝時局動蕩,雖說時不時會與漠北發(fā)生摩擦,但整體上民生安穩(wěn),不昧著良心,圣和、圣武兩朝皇帝都能稱得上是明君,是以在這種情況下,一般人都不會閑得想要去“妄議朝政”,品評人物也大多局限于風(fēng)流名士上,至于權(quán)臣官宦大多是避之不及,唯恐禍及自身。
潛意識里,蘇修慢慢坐直了身子,倒是有些期待這次的清談了,她倒是要看看這“謝家第一人”是何等風(fēng)采,也要看看除了經(jīng)史子集他們還會談些什么,能怎么談?
似乎是知道蘇修為何會有此一問,鳳鳴珂拉開折扇,擋在身前,悠悠道:“如今不像前朝清議時期,若是跟著官家一道,也就是奔著混個臉熟去的,怕是沒人敢說真話。年輕人總是意氣些?!?p> 蘇修笑著:“倒是有理。”
不多時,進來一位雋秀青年,三三兩兩的私語昭示了這位公子的身份。
“是謝家大公子!”
“這通身氣度,謝連鈺果真卓爾不凡!”
“嘖嘖,李兄李兄,收收!收收!你這眼珠子都要粘上去了?!?p> “你有什么臉說我?你看看你扭曲的表情!我那是欽佩,而你?就是赤裸裸的嫉妒!”
摒棄周遭的嘈雜,蘇修打量起來人,玉白的錦袍,青簪及玉冠,面白修玉潤,星眸點碎光,真是好看的緊,只是那人面無表情,遠(yuǎn)遠(yuǎn)看去,恰似白玉雕的塑像。
蘇修覺得這人好生奇怪,他明明面無表情但他比許朢舒帶笑的臉更稱得上溫潤如玉。非要形容的話,謝連鈺的溫和循禮是溶在骨血里的,對他來說“禮”是教化世人,正如春雨潤物細(xì)無聲。
而許朢舒則不同,他是把克己復(fù)禮當(dāng)作刑罰烙在自己的反骨上,許朢舒這人就算他把許家端惟和雅的訓(xùn)示做到了極致,也消磨不了生在骨子里的危險。
要說一塊是天生的暖玉,一塊就是反復(fù)琢磨的寒冰,寒氣傷人。
謝連鈺與在座眾人打過招呼后,才站在中間道:“諸位,往年辯題皆由祖父出。今日我們將形式換一換,諸位各自出一題置于箱內(nèi),辯題、論題皆可,隨機抽取三題作為今日清談之題,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倒是有趣,不妨試試?!?p> “我看極好?!?p> “如此不如壓個彩頭?”
“那被抽中的題主又如何?”
“題主便做那評議人吧?!?p> “如此也可?!?p> 會玩的人便是不一樣,隨便討論著沒幾句,規(guī)則都訂好了。謝連鈺倒是一直沒有出聲,見眾人都沒有異議了,便讓下人擺上了給眾人案上都擺上了筆墨紙硯。
蘇修落筆太快,幾乎是筆墨擺好便動手了,讓旁邊還在思索要出什么難題的謝連璆有些驚異:“子修兄這便出好了?”謝連璆本是好意,萬一出的題太簡單沒什么水平,被抽到了,容易被人詬病。
蘇修無視周圍異樣的目光,淡然點頭:“嗯。”
蘇修的態(tài)度太過平淡,惹得旁人更是惱怒,含蓄點的已經(jīng)有人露出了鄙夷不屑的目光,不愿意遮掩的就開始熱烈討論起來了。
“那是哪家公子怎么沒見過?”
“誰知道是哪里的小門小戶,說不準(zhǔn)是使了什么臟手段攀上謝三公子!”
“我看他好像就寫了四個字,連句話都拼不整吧,唉真是世風(fēng)日下啊,這清談會怎么什么阿貓阿狗都能來了?!?p> “老天保佑待會兒可別抽到他的題,萬一要大家沒話找話,尬辯可不就尷尬了!”
這些人聲音不小,這蘇修就是和沒聽見似的,沒有半點理會的意思,過了一會兒,都覺得沒意思也不說話了,便又絞盡腦汁直恨不得要出一個無解難題,顯示自己才學(xué)頗高。
過了一會兒,有下人抱著箱子上前挨個去收題,然后將箱子擺在謝連鈺身前便躬身退了下去。
謝連鈺抽的前兩道題都是辯題,鳳鳴珂說:“尚可?!?p> 蘇修覷了他一眼,很不客氣,說:“一般?!?p> 這時謝連鈺也走了過來,與幾人見禮后,在謝連璆身邊盤腿坐下,看著蘇修道:“在下也覺得尚可,立意新穎,亦有可辯之處?!?p> 然后蘇修就問了一句很打臉的話:“既然可辯,為何不辯?在下耳聞三位才名,可都是出口成章之人。”
“……”
三人無言,轉(zhuǎn)頭“專心”去看他人的論戰(zhàn),但余光總?cè)滩蛔∪テ骋恍┡c他們一樣安靜坐著的少數(shù)幾位聰明人。
在他們眼里,這種行為,很顯然:毫無價值地浪費口水。
一般辯難不會一開始就出現(xiàn)明確的正反兩方,基本上可以說時各執(zhí)一詞,然后中間會出現(xiàn)很長一段說服與被說服的過程,最后會形成主流的大致幾個觀點,然后各自站隊引證理論。事實上辯難很難有一個明確的結(jié)果,特別是形成兩方相峙的時候,這種時候雙方往往各執(zhí)己見,又說服不了對方,所以“互相辯難,日中乃罷”。
蘇修看了眼兩方的激烈的唇槍舌劍,才說:“南人簡約,得其英華;北學(xué)深蕪,窮其枝葉。我南學(xué)能博取眾家之長,又標(biāo)新立異,故而思辨之力遠(yuǎn)盛于北。而這兩個辯題雖然立意新,但是太過偏僻,除非是鴻淵大儒,不然很難有站得住腳的理論去論證他們的觀點。他們之中并非沒有有真才實學(xué)之人,可現(xiàn)在一聲賽一聲高,但是說來說去也就那兩句話?!鳖D了一下,蘇修突然以一種很認(rèn)真的語氣,說道:“雖然無話可說,但或許氣勢上能更勝一籌總是好的!”
“噗!”正在喝茶的鳳鳴珂差點嗆了個半死:“咳咳咳!子修好見解!”
看鳳鳴珂的口不對心的樣子,蘇修有些無語,認(rèn)真舉證她的有感而發(fā):“戰(zhàn)場上如果兩方勢均力敵,顯然是更兇的一方贏面更大。比如現(xiàn)在,如果我的氣勢更足,就會給你一種其實我才正確的錯覺。也就是說,我對不對無所謂,讓你覺得我對就行了!”
謝連璆:“我覺得你說的對!”
謝連鈺點點頭,他竟然被說服了,簡直了。
然后幾人就自成一片天地熬到了香滅,至于口水都飛歪了那些人,只有一個想法:呼!終于結(jié)束了!快編不下去了!
有人憤憤不平:“逼崽子出的什么狗屁辯題,偏到門縫里了?!?p> 蘇修的視線聞聲而去,目光一動:精辟!
謝連鈺起身去抽第三題,然后他打開紙條的一瞬間,眾人肉眼可見他一向喜怒不表的臉閃過了驚訝的神色。
大堂安靜了一瞬,才聽謝連鈺清冽的聲音響起:“論題:大河之患!”
這天下有一滔滔黃河水,先民稱之為大河,又一滾滾長江水,先民稱之為大江。大河在北,穿行漠北,大江在南,橫貫大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