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葉蓁揣著時樾楓落下的襯衫跑到門口,只追上車尾燈的影子,她嘆了口氣轉(zhuǎn)過身,就見營銷經(jīng)理小何被兩個熟面孔扯著領(lǐng)子抵在墻角“你不是說你們那高嶺之花的DJ從不和人喝酒嗎?那他怎么陪富婆去了呢?”
小何經(jīng)理努力把領(lǐng)帶從亮晶晶的指甲下救回來,他初來乍到,正是積累客戶的時候,誰也不敢得罪,一張臉皺成顆丑橘子,笑得一臉局促“認(rèn)識的人打個招呼,這很正常的嘛?!?p> “放你爹的狗屁!”扎高馬尾的姑娘一下就怒了,一巴掌拍在玻璃幕墻上“我都看見他們一起走了。老娘這個月哪天不來訂臺,比特么上班打卡還勤快呢,從沒見過那女的。微信要了多少回也不給,裝的一副清純模樣,我們還在這傻傻等一晚上,人家富婆這會怕是都玩了三回了。”
葉蓁近來常見這二位,高馬尾早就盯上了時樾楓,葉蓁因著時常和他一同出入的緣故還被她們搭過話,也算臉熟。兩個人都喝高了,嘴上也就越不饒人,她實在聽不下去上前道“那是他姐姐,你們好好說話呀?!?p> 高馬尾的朋友斜眼看她,酒氣噴在葉蓁臉上“金主姐姐吧,怪不得我姐們兒給買了手表人不要,是看不上我們這散戶釣大魚呢?!?p> 葉蓁氣得臉色漲紅“請你說話放尊重一點(diǎn),才不是那樣?!?p> 高馬尾不樂意了,放開經(jīng)理沖她來“有你什么事啊,我不打女的,快給老娘爬。”
葉蓁攥著拳頭吸一口氣“你污蔑我的朋友就關(guān)我的事?!睍r師兄才不是那樣的人呢,為了師兄的清白,她可不能任由她們造這種謠。
眼看著對面兩個就要動手,有人從馬路對面走過來站在葉蓁身前,一雙黑眼珠平和地看向她們,像一潭望不到底的深泓。
“呦,保鏢啊?!备唏R尾一挑眉,見來人窄腰長腿身姿挺拔,明顯被驚艷到,語氣也軟了不少。
得,都這個時候還堅持顏控本色,葉蓁偷偷翻了個白眼,探出腦袋和她們好聲商量“我?guī)熜终娴牟皇悄欠N撈男,真的?!?p> 來人一聽這話輕笑起來,眼睛彎成兩道好看的笑弧。
一場沖突的前奏輕易化解,葉蓁跟姐姐回酒店,踩著輕快的節(jié)奏在路沿上蹦跶,歡快的像只小麋鹿。
葉繁若伸指一個腦瓜崩彈她額頭“長能耐了,我要不來你真和人茬架啊?!?p> 葉蓁抱頭敢怒不敢言。
葉繁若兩句話就從葉蓁嘴里套出事情原委,湊過去打量她“她們說的人就是你喜歡的那個學(xué)長?”
“哇哇哇,才不是呢,時師兄人最好了,是我們院公認(rèn)的男神,可遠(yuǎn)觀而不可褻玩焉?!比~蓁一叉腰示意姐姐幫她拿著衣服“而且他和遲早師兄是好兄弟,他們還住在一起呢?!?p> 要不說少女情懷總是春,葉繁若聽她一口時師兄一口遲師兄又是一彈“你有幾個好師兄?”
從山丹剛來到BJ的時候葉蓁簡直被這座晝夜都不曾停歇的城市嚇到了,燈火通明的工體和人潮涌動的長安街,這里到處都是人,地鐵四通八達(dá),載著無數(shù)只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去往下一個站點(diǎn)。不過她很快就見識到都市獨(dú)有的魅力,新的朋友,永遠(yuǎn)也看不完的新奇展覽,還有笑起來像小狗一樣的遲早師兄。
沒錯,她點(diǎn)頭“師兄有很多,可是我喜歡的遲師兄只有一個?!?p> 葉繁若看她這樣開心,也不計較她的小偷懶,將襯衣一卷夾在臂彎里。大概是新洗過的,被主人穿進(jìn)酒吧轉(zhuǎn)了一圈還散發(fā)著清甜氣味,她嗅覺敏銳,一抽鼻子心想還挺好聞。
葉蓁又傻笑,她太久沒見姐姐,自從葉繁若參軍入伍就像一滴水滑進(jìn)大海,回家探親的時候阿媽抱著女兒心疼死了,這兩年更是連影子都見不著一回,葉蓁只覺得姐姐長高了,話也越來越少,可是身體里卻積蓄著力量,讓人覺得可靠。軍旅生活就像溪水,磨去她粗糲的外殼,留下潤亮的石心。
“那你在這里能留多久呀,我想帶你好好玩一玩。”首都那么多好玩的地方,可是姐姐卻沒來過,這次要是有機(jī)會可不能放過。
“阿媽說她和爸爸要來給這邊的馬場送種馬,過幾天也會來BJ,直到假期結(jié)束我都會留在這里?!?p> 噢耶。葉蓁振臂歡呼,拿出手機(jī)噼里啪啦一陣后將游玩計劃給她看,簡直是BJ周邊大小景區(qū)一覽表。
她今年上大二,課業(yè)并不很輕松,到酒店入住后葉繁若趁她去洗澡的功夫刪減幾項,葉蓁有點(diǎn)不服氣,撅著嘴巴氣哼哼的。葉繁若像裹小寶寶一樣用被子把她卷成個蠶繭,找出吹風(fēng)機(jī)給她吹頭發(fā)“要是阿媽知道準(zhǔn)要抽你,到時候我可不幫忙?!?p> 她們的母親妥霞女士是牧馬人,一條硬鞭系在腰間從不離身,姐妹倆從小調(diào)皮,可沒少被那系著紅流蘇的老伙計招呼。如今阿媽還遠(yuǎn)在天邊呢,可謂鞭長莫及,嚇不著小葉同學(xué)。
高原上的霜雪氣息被洗發(fā)水和沐浴品的甜香氣覆蓋,葉蓁和她躺在一起興奮的睡不著,就著床頭燈昏黃的燈光扯著葉繁若的手和她比大小。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葉蓁生下來的時候和葉繁若小時候幾乎一個模樣,穿的小衣服也是葉繁若以前留下的,家里人翻看她們兩三歲的照片時經(jīng)常分不清那是葉蓁的還是葉繁若的。
長大后她們之間的不同之處才慢慢顯現(xiàn)出來。等到葉繁若從部隊回家探親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天差地別。
葉蓁的手似是無骨,指肚圓潤飽滿,指節(jié)纖細(xì)修長,指甲涂著濃郁的車?yán)遄蛹t,修理成圓潤的弧形。葉繁若的皮膚泛著蜜色,握轉(zhuǎn)之時手背上的筋骨連著小臂上的肌肉線條隱隱顯現(xiàn),那是一雙很有力的手,仿佛可將萬物藏護(hù)于其中。
葉繁若十八歲入伍,二十歲真正端起槍,從老師謝鄰那里學(xué)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保護(hù)自己的手??蹌影鈾C(jī)時即使只有0.1秒的差錯結(jié)果也會差之千里,一位鋼琴家的手投保時保費(fèi)價逾千萬,一名戰(zhàn)士手的手則無法用數(shù)字來衡量,十根手指加起來掌握的是生與死,沒有修正與重復(fù)的可能。
放假前的火狐基地之行讓她難免回憶于過往,那些看了千百遍的山脊線,還沉睡著的枯黃色草場,墜滿星辰的戈壁荒漠讓熟悉到她牙齒打抖,掉進(jìn)雪洞里被笑折了腰的幾個人提出來的日子仿佛還是昨天,冰碴落在臉上還是那么涼,自覺丟人嚎啕大哭的委屈卻再也不會有。她輕輕摩挲妹妹柔軟的發(fā)絲將萬千思緒回收,轉(zhuǎn)身聽她講自己的校園生活。
葉蓁的生活在她自己看來平凡無奇,匯聚英才的地方,她高中時沒掉過前三的成績?nèi)缃裰皇侵杏?,?yōu)秀的人太多,社團(tuán)招新時被遲早一張傳單引進(jìn)社團(tuán),學(xué)長還沒追到,倒是真的打開一片新天地,她講自己從手忙腳亂只能幫倒忙到入了門,講遲早學(xué)長圓溜溜的眼睛,講自己暗戀許久還沒敢告白的躊躇。
葉繁若枕著她絮絮叨叨的少女心事睡去,久違的做了夢。
在夢里她又回到祁連。
綿延的草場郁郁青青,萬古不化的祁連山覆在皚皚積雪下,飛鳥越過湖面向天際盡頭飛去化作山巔上的一點(diǎn)白,星夜低垂在稗草和蘭花上。馬兒們排著隊在湖邊踱步,傻乎乎的小牦牛喝水時被自己的倒影嚇到,仰著頭上的小角連連后退。她生長在那里,一切都像呼吸一樣自然,林地湖泊,河流山川,高而空曠的天際上白云飄渺,卷疏之間昭示著世界的動轉(zhuǎn)。時間在那里像羊毛一樣被紡成長長的線,在牧歌里一去經(jīng)年。
妥霞女士的聲音從山坡下傳來,喚著她的乳名:阿達(dá)爾,阿達(dá)爾,不要去林地里,不許去追兔子和旱獺,狼會叼走你。
世界上最自由的是風(fēng),一吹吹過三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