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老道下山

　　窗外排列成筆直一行的出市車隊有秩序地?fù)矶略谀氐母咚俟飞希粋€個刺目的尾燈連接成一條毫無生氣、生長著赤色鱗片的巨龍。

　　每一片紅色背后其實都是一段故事，這里有焦急的、饑餓的、有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氣的、也許有甜美的，但毫無例外他們都有明確的目的地，或濃或淡有獨占的歸屬——這是毫無生氣的我目前所自發(fā)性的觸摸不到的。

　　我坐在落地窗旁，擺弄著一根香煙，矯揉造作地想起了老婆。

　　她此時在做著什么呢？

　　可能是公司加班，坐在散發(fā)著陳舊木質(zhì)家具表皮剝落的腐朽氣味的辦公室里，開著橘色加熱器，生硬地敲擊著繪有動漫角色的卡通鍵盤，不時地揉搓雙手，按摩僵硬的臂膀。

　　也可能坐在岳父母家明亮的飯廳中，穿著短袖運動上衣，在即便停止了供暖的初春，體感依舊像處于亞熱帶地域的室內(nèi)一般的溫暖里逗弄著黏人的英短寵物貓，等待著熱氣騰騰的健康的晚餐擺上飯桌。

　　甚至有一點點可能，在溫馨的韓式披薩店，對面坐著西裝革履克己成熟的男人說著文雅的笑話，她化著精致的淡妝，右手握刀，左手輕輕掩住小巧豐滿的嘴唇得體地笑著，常戴的吊飾耳環(huán)微微晃動與曖昧的燈光畫出圓心角極小的劣弧。

　　取出附贈的香座，點上名為“花散里”的線香，思索著《源氏物語》的故事，不禁陷入自我厭惡的懊惱。

　　是什么時候與老婆產(chǎn)生嫌隙的呢？我全然不知。

　　記不清多久之前我與她開始減少交談的次數(shù)。

　　大概一年前我躊躇滿志開了一間不滿十人的小工作室，可能是經(jīng)營的手段出了問題，數(shù)不清的項目在莫名其妙的狀態(tài)下要么腹死胎中、要么無疾而終、要么在熱情的準(zhǔn)備之后被客戶以極盡社會禮節(jié)的方式失了下文，絕大部分的尾款變成落入汪洋的陣雨——連追回的線索都消失得干干凈凈。為了支付高額的薪水，起先光速地耗盡了家中積蓄，走投無路之下開始向銀行貸款，過上了負(fù)債累累的日子。手下的職員陸陸續(xù)續(xù)思索出令人實在難以拒絕的理由離開了公司，就在最后一名員工極為體貼（這是絕對真誠、毫無諷刺的感謝）地離職之際，囊中羞澀到了無法支付房租的境地，工作室順利關(guān)門大吉，我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銷聲匿跡的家里蹲。

　　與此同時，老婆在公司任職的壓力也使得她身心交瘁，就在這樣的狀況下我不合時宜地逐漸染上了貪杯的惡習(xí)。起先是我越喝越糊涂，不可捉摸地結(jié)交了很多作派難以稱得上正經(jīng)的朋友，后來接觸的事物也變得越來越胡鬧歪纏，對老婆在家庭與工作上的不滿也變得充耳不聞，于是二人心平氣和的溝通演變成了惡語相向的爭執(zhí)。

　　不知何時，夫妻間無法描述之事也從敷衍了事到無法進行。

　　直到某日，我喝到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的地步，老婆在費勁氣力將睡死于電梯轎廂里的我拖進家門后對一切徹底失去了耐心。那個夜晚，她想盡方法將我弄醒，然后把心中積郁多時的不滿無一遺漏地對我一吐為快，幾近歇斯底里之時，就像哪里的開關(guān)被合上似的，老婆突然靜默，一邊無聲流淚一邊有條不紊地收拾好自己的生活用品，扔下窩在沙發(fā)上不知所措的我，離開了我們的家。

　　老婆走后，我以石化的姿態(tài)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地足足躺了兩天。兩天里不吃不喝，腦袋卻始終保持絕對清醒的狀態(tài)，好像什么都不想也好像什么都想了一遍，直至大腦提醒自己身體里某個部位開始衰竭之時，我起身喝了水龍頭里的水，用座機給父親打了電話求救。

　　至此，我與老婆之間沒有說過一句話。

　　背后的腳步聲將我從無限的悔恨中打撈出來，我回頭一看竟是林心如。

　　“這什么味兒？我以為哪個下山的老道士偷進公司做法來了。”他捂著鼻子不解地把眉頭擰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