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真相
明月疏星，朗朗高懸。
皎潔月光淺淺地映在懷中女子的臉龐上，長睫如幕，薄唇微啟。
蕭容與如今每每看著她，都覺得心下一動，帶著情事的悸動，又帶著沉重的不安，仿佛在深海中緩緩下沉，漸漸冰冷，又不知何時是個頭。
偏生她的每一次撩撥，他又躲不掉。
她的存在，如同沙漠中的鴆酒。
蕭容與嘆了口氣，把梁尋豫送到皇宮內(nèi)的長安宮內(nèi)安置好了。
雖然梁尋豫從及笄之后，就非要自己出宮立府。
但她的長安宮還是有人日日打掃，潔凈如新。
每年除夕后都有不少要處理的事情，所以她幾乎年年正月里都歇在長安宮。
蕭容與借口在御花園涼亭看到喝醉小憩的長公主，叫亦叫不醒，就直接把人帶回來了。
每年除夕宴長公主多半都會醉成這個樣子，丫鬟們早已見怪不怪，對蕭容與的話深信不疑，齊齊謝過他。
夜已經(jīng)愈發(fā)的暗了，蕭容與安頓好她就準(zhǔn)備回府。
就在這時，他在長安宮宮殿大門外瞧見一個身穿煙青色云繡鶴紋袍子的人。
蕭容與一愣，點頭道：“宋大學(xué)士。”
宋疏清提著一個焚香爐，一雙狹長的眸子勾起笑意，執(zhí)了一禮道：“蕭大人，這么晚了，還沒回府啊?！?p> 蕭容與不想同他多糾纏，淡淡回道：“這就打算回了?！?p> 便起身準(zhǔn)備離開。
宋疏清伸出一只手?jǐn)r住了他，唇角微勾，緩緩道：“蕭大人，您對殿下的這份心，真是我看了都自愧不如?！?p> 難不成眼前這人就是來炫耀他同殿下關(guān)系不一般嗎？蕭容與眸子漸冷，淡淡開口：“宋大學(xué)士，有話還請直說?！?p> 宋疏清笑笑，雙手抱住香爐攬在懷里道：“我有時候在想，這到底是多么難得的深情才能對殿下的這般利用都視而不見的?！?p> 宋疏清語氣輕緩，卻字字打在他的要害。
蕭容與沉默著，心臟一疼。
利用嗎？之前明明是他自己說心甘情愿的。
可是果然，人都是很貪心的。
蕭容與喉嚨緊了緊，輕聲說道：“宋大學(xué)士不是殿下?lián)从褑幔缃裨谖颐媲罢f出這番話來，置殿下于何地?！?p> 宋疏清點了點頭，有抬起眸子譏誚地看著他，說道：“可是我對殿下，不只是摯友。”
宋疏清眸子清明，眼底帶著洞察人心的精明與諷刺，讓他避無可避。
宋疏清幽幽說道：“我心悅殿下，你也一樣。”
果然。
蕭容與沉默著不置可否，良久后，冷冷地說了一句：“還有事嗎？”
宋疏清一笑，擋在他身前，繼續(xù)道：“我不是來挑撥離間的，也不是來爭風(fēng)吃醋的。我只是想告訴蕭大人一些真相而已?！?p> 蕭容與不動聲色，淡淡回道：“我知道?！?p> 宋疏清輕輕的搖了搖頭，說道：“蕭大人若是都知道，就不會是如今這幅樣子了?！?p> 蕭容與周身漸冷，一向清冷但溫和的眸子終于透出些許凌厲，他緩緩問道：“你什么意思？”
宋疏清有模有樣地看了看四周后，輕輕附在他耳邊說道：“事關(guān)令姐，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p> 蕭容與聽到“令姐”這兩個字身體陡然僵硬。
他可以接受梁尋豫利用他，他也說過，同是為國，不談利用。
可若連家姐的死，她都在利用自己…
蕭容與心不住地往下沉，甚至都有些等不及，現(xiàn)在就希望宋疏清給他這個答案。
抑或說是審判。
可宋疏清笑笑，繼續(xù)輕聲說道：“后日未時一刻，憑欄閣三樓雅間，恭候大人?！?p> 宋疏清轉(zhuǎn)過身就要離開，蕭容與在他背后沉聲開口問道：“殿下待你如此好，你在背后就是這樣回報她的嗎？”
宋疏清一哂，笑著說：“人都是自私的，你是，我也是。
“我宋某不是什么翩翩君子，不懂得成人之美，只想讓你明白，你如今的這場夢，該醒了?！?p> 宋疏清沖他擺了擺手，和氣笑著：“告辭，蕭大人。”
蕭容與瞧了瞧地上的積雪，泛著清冷的寒氣，仿佛從腳下一路滲過來，一路直走到心臟。
他面色中帶著難以言喻的脆弱。
殿下，臣還能再信你一次嗎？
他一個人沉默地出了宮。
除夕之夜，原本是可以在宮中客卿處暫留的。
只是他覺得這宮中實在是寒意凜凜，不愿多待，一路走回了蕭府。
似是沒想到他會回府，九梟被驚醒時看見自己主子一身寒意，嚇了一跳。
他試探著問道：“主…主子？”
蕭容與淡淡答道：“無妨?！?p> 內(nèi)室中的燈，卻一夜未熄。
蕭容與坐在案旁，握著梁尋豫的那一塊同心玉佩，捻了又捻，直至東方露白。
………
兩日之后，憑欄閣上。
宋疏清給自己斟好一杯茉莉花茶，嘴角噙著淡淡的笑。
花茶上泛出氤氳香氣，帶著暖意。
他的侍從在一旁有些拿不準(zhǔn)地問道：“蕭大人會來嗎？”
“蕭容與這個人……殿下什么都可以不和他說明白，唯獨有關(guān)他姐姐的事，不行，”宋疏清笑著呷了一口茶，轉(zhuǎn)過去看著那個侍從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來，賭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馬上就要到未時一刻。
宋疏清面色如常，已經(jīng)做好收拾東西的準(zhǔn)備。
蕭容與是個準(zhǔn)時的人，若未時一刻不現(xiàn)身，就證明他不會來了。
那么宋疏清如今手上握著的這張紙就會變得全無價值。
他瞧了瞧自己手上，他寫了無數(shù)遍的那幾個字，如今真的是和她的字一般無二了，可能就讓梁尋豫自己來認(rèn)，也是認(rèn)不出的。
畢竟這些字都是她親筆指導(dǎo)的。
她若是知道自己做了這樣的事，應(yīng)該很生氣吧。
或者連生氣都不屑，從此便對他失望了？
宋疏清眼中閃過一絲沉痛的譏誚之色，他如往常那般輕松淺笑，卻發(fā)現(xiàn)無論怎樣，都帶著苦澀。
沒有什么對錯，情義在朝野間本就是一文不值的東西，各為其主罷了。
只是，可惜了呀。
在她身旁蟄伏這么多年，從這張紙遞出去開始，他們就真的成了敵人啊。
其實，該夢醒的人，一直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