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不許!”
眉頭微皺,張林不斷的在嘴中重復著這句話,心里不由得有一絲焦躁。
此事源于晉頃公十三年,子產(chǎn)去世后的第九年,為使國強,趙鞅與荀寅學習子產(chǎn)之策,在汝濱鑄刑鼎,并鐫刻范宣子所定的刑法,使晉國民眾知法懂法,而孔子聽說后卻惡語相對,說道:
“晉其亡乎!失其度矣。今棄是度也,而為刑鼎,民在鼎矣,何以尊貴?貴何業(yè)之守?貴賤無序,何以為國?”
意思是晉國馬上要滅亡了,廢掉了原有的法度,鑄造了刑鼎,讓老百姓從鼎上就能看到法律條文了,那他們還能再尊敬那些貴人嗎?貴人又怎能保守祖宗基業(yè)呢?貴賤等級沒有了,還怎么治理國家呢?
瞇著眼睛,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氣,不斷地在心里盤算著此事該如何解決。
依照原本的計劃,張林本想依靠楊賜的威望來推進法治,卻從未想過,到了漢代,已經(jīng)不是百家爭鳴的時代了,而是儒家一家獨大,若是敢鑄刑鼎去大肆普法,那就是違抗圣人,不要試圖去高估對家的節(jié)操,他們必定會給張林安上目無圣人的罪名,以張林現(xiàn)在的小身板,又怎么抗得住?
心中微微一嘆,只得再次將視線轉(zhuǎn)回了漢律本身上。
漢律嚴謹周密,條文眾多,到了東漢末年甚至達到了九百零六卷之多,但真正對漢律有所研究的人其實并不多。
其一是漢代求學不易,想要讀本論語都不是尋常人做得到的,又談何漢律。
其二是漢律過于周密枯燥難懂,這么多卷書,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耐下心來看的。
其三是學習漢律對一般人來說沒前途,因為擔任司法官員的常常是世代法家,也就是世世代代都做司法這一行的人,其他人很難在司法體系中得到提升,就連楊賜辭掉廷尉之職所用的借口也是自己并不是出身于世代法家,可見,世代法家之人掌管司法機構,幾乎是約定俗成的事。
而張林想要鑄刑鼎,其實除了普法之外,也想通過此種方式來精簡漢律,因為鼎上是不可能刻滿九百零六卷完整的漢律的,大多不重要的,或是有錯的地方都會被刪掉。
當銅鼎上的法律條文開始廣泛得到大眾認可的時候,精簡漢律,精簡司法機構,精簡辦事流程的目的也就算是達到了,而在簡單的辦事流程下,想要鉆空子也就更難了。
可現(xiàn)在,楊賜一句“圣人不許”就即刻將張林所有的幻想打成了泡沫。
沉思了片刻,張林只得嘆了口氣,拱手說道:
“漢律條文眾多,其文冗雜,雖有賢士試圖刪削律令,卻最終都是無疾而終,到現(xiàn)在,條文越發(fā)多,而政令越發(fā)混亂,故有豪右閹宦子弟觸犯律法之后卻被輕拿輕放而有法可依。
如今楊公欲整頓朝綱,重整刑事,林本欲鑄刑鼎而不得,現(xiàn)今,林心中只剩一法,還望明公品鑒!”
本來看到張林能想到鑄刑鼎的方法,便已經(jīng)讓楊賜另眼相待了,雖然最后無法實行,但也不能否認張林的見識,并不是每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都有這般想法的。
而現(xiàn)在又聽到張林說還有一法,那就更讓他更高興了。
點了點頭,便很是溫和的說道:
“寧安請講!”
張林行禮再拜,表情很是嚴肅,卻又不緊不慢地說道:
“漢律起于高祖入關之后﹐其與秦地之人所作的約法三章即為最初漢律﹐后又因三章過于簡略,不利于國事,便由丞相蕭何整理,在秦律的盜﹑賊﹑囚﹑捕﹑雜﹑具六篇外﹐又增戶﹑興﹑廄三篇﹐形成《九章律》。
惠帝時﹐叔孫通定漢諸儀法﹐作《傍章》十八篇,再至武帝時﹐又有張湯制定《越宮律》和趙禹制定《朝律》,而至今日,漢律便已有九百零六卷。
明公若想整頓朝堂,律令不一是一個根本就繞不過的坎兒,而如此多的律令,又難免有錯誤與不一之處,但精簡律令的時機又未到,前人未曾做,我等今人也做不了,那我等便只好假借前人之名,行那取巧之事?!?p> 楊賜眉頭微皺,對取巧一詞很是不喜,但又想聽聽張林到底是何想法,便只好微微頷首,壓制了內(nèi)心的不喜說道:
“既然寧安心中已有想法,那便說出來讓我等看看吧!”
張林注意到了楊賜的表情,雙眼微瞇,但沒有停頓,只是收斂了表情,說道:
“國朝以孝治天下,子不應忤逆于父,同樣的道理,后世法典多脫胎于前人法典,雖無父子之名,卻有父子之實,那為何后世之典便可忤逆前世之典呢?”
楊賜與王允一聽,相對一眼,心中隨即恍然,張林這是想假借仁孝之名,行精簡法制之事。
楊賜點了點頭,應允了張林的說法,說道:
“那依寧安之見,我等當依照何人之法?”
“私以為,當依《九章律》、《傍章律》、《越宮律》、《朝律》共六十篇,《九章律》乃國朝太祖所提,丞相蕭何所定,我等后人,不得不依,而后三部,成書最晚于武帝年間,使民盛,使國強,使大漢聲威震世,乃強國之策,我等不得不依?!睏钯n剛發(fā)問,張林便立即行禮答道。
楊賜頷首,并抬手示意張林坐下,想了片刻,說道:
“古今稅律已有不同,若我等依寧安之計而行,稅率等處又該如何去改?”
張林未敢怠慢,稍作思考便張口說道:
“子替父糾正得失,以正衣冠,不是古就有之么?”
說著,又忍不住嘆了口氣,說道:
“其實明公所慮林也想過,林世代法家出身,又怎能不知后世之律比前世之律完善甚多,可如今奸逆當?shù)溃业热魪碗s之法反而給了閹宦等可乘之機,反而不而回歸本源之后再彌補缺漏?!?p> 楊賜頷首,隨即又哈哈大笑,興奮地朝著門外大喊道:
“還不快快備酒,今日我當與子師、寧安共醉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