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砰！
大力地甩上門，門后是屠公允的罵聲。
“狗兒子，是誰把你養(yǎng)到現(xiàn)在的！生你就為了讓我受氣??！一點事情都不肯去做！我真是……”
屠海平頭也不回地沖出家門，向著有路的地方狂奔，管他是通往哪里。
今天又和父親吵架了。多少次了。
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
每次都是差不多的內(nèi)容，吵架的話語在腦海里嗡嗡作響。
“村北的那兩家又鬧矛盾了，平，去解決一下?！蓖拦氏袷窃谑┓ㄌ柫畎恪?p> “才不要啊，我剛剛處理完上一件事，怎么又讓我去？況且，村長是你吧?！?p> “那么多廢話，我讓你去就去，不聽我的嗎？”
“那父親有事情干嗎？無所事事？偷懶？”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要去神廟傾聽山神大人的神諭和神巫的教誨，這是神圣的，也是最重要的，唯有聽從山神的，村子才能變得更好?！?p> “那就什么事情都可以不用管？還不是偷懶嗎？”
“小孩子懂什么？俗事你去處理就行了，村長啊，是決定村子命運的，不能被這些事情干擾！”
“誰信你的鬼話，反正我不信，不去就是不去，又要拿村長的命令來使喚我嗎？”
“你……混蛋……我可是你父親啊！是村長啊……”
漸漸地大罵出口，措辭也越來越粗魯，屠海平受不了，奪門而出。
心里煩得很，就任由身體運動，這樣起碼可以暫時不用思考。跑啊跑，不知跑了多久，不知跑到哪里。等到跑累了，停下來，稍微估計一下，已經(jīng)到村子的邊緣了。
沒看見很多人影，這邊比較冷清啊。如果再向前走一段，就會進入荒山，算是出了村子吧。
村子外面是怎么樣的？不知道。這么說來，自己一次都沒有離開過村里。
聽說村子后面的荒山是沒有出路的，真正的出口，就唯有繞過小山坡上的大桃樹之后才有。
想著想著，忽然腳被什么東西絆到，摔了一跤。
哎喲，還好摔得不厲害，定眼看去，發(fā)現(xiàn)自己摔在別人家門前，而門前有許多樹枝碎石，地面則有高低坑洼，仿佛是專門來絆人的。
哪有在家門口弄這些的？
屠海平不解，推開了這扇門。
“打擾了，請問有人嗎？”并沒有人回答，等了一會，屠海平又問，“有人嗎？我看門前很亂，容易摔倒，不介意的話，我來幫忙收拾吧?！钡允菦]人回答。
看來是沒人了，正當(dāng)屠海平準(zhǔn)備離開時，聽到背后有輕輕的驚呼聲，回過頭，看到蘇子珊站了出來。
“誒？珊珊怎么在這里？”
“這里……是我的家。你才是，怎么到這里來了。”
“啊，不知不覺走到附近，就進來了?！?p> 這么隨便的嗎……
“話說，你門前好亂哦，來收拾一下吧?！蓖篮Ｆ秸f。
“不要不要，那些都是……有用的。”
“這很危險吧？一不小心就絆倒了?！?p> “那些……是我爸爸放的，你看……二強的事情挺嚴重的，家人平時忙，怕有人來報復(fù)我，就在門前放了那些東西，提醒我有人走過，好藏起來。這兩天他們都不讓我出去，我就一直在家?！?p> 怪不得一直沒看到蘇子珊。
“沒想到，走過的人是你。這兩天出奇地平靜呢，倒好像沒發(fā)生什么。”
“這件事我不是向你保證過嘛，大家會明白這不是珊珊的錯?！?p> “好像也是……那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什么人呀？”
“我啊……”屠海平欲言又止，神態(tài)竟有幾分痛苦，“嗯，沒事就好。吶，一直呆在家里很無聊吧，我們出去玩！”
“誒，可以嗎？”但是他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啊……屠海平閃過的神態(tài)被蘇子珊捕捉到，他沒事吧？
“當(dāng)然，走吧！”拉住蘇子珊，屠海平向外跑去。
本來想著，和蘇子珊出來玩玩心情會好些，但腦海里的東西還是放不下。就如同自己雖然和父親吵了很多次，但后來仍繼續(xù)幫忙處理村務(wù)一樣。
給自己行動的理由是什么？
——沒有人管，放著不行啊。
這樣嗎？但其實都和自己沒有關(guān)系吧，明明討厭做這些，卻偏偏還是做了。就像被安排好的工序一樣，循規(guī)蹈矩地進行著。很無奈啊，若要問真正想去干什么，自己也回答不了。
“吶，怎么了？”思緒被聲音打斷，不好不好，還有蘇子珊在旁邊?！翱茨阈牟辉谘傻臉幼樱瑳]事吧？”
“額……是嗎？”
“是啊，一呆一呆的。”
原來表現(xiàn)得這么明顯嗎？還是說，蘇子珊的感覺比較敏銳？蘇子珊確實和其他人不一樣，這也是自己愿意接近她的原因吧。
看著屠海平呆著沒說話，蘇子珊又道：“嗯，是有心事吧，我能看出來，這方面我們彼此好像都瞞不過呢?！碧K子珊微微一笑，繼續(xù)說，“你知道嗎？那天在大桃樹下，我非常非常傷心，覺得要活不下去了，幸好有你福偶來，和我說話，陪我講了好多好多。這樣之后，整個人輕松了不少。話說出來就沒事啦，可是你教我的。況且，我也有好多事想問清楚：為什么要接近我呢？你也說過，和我同樣是一個人，又是為什么？我想知道——作為你所說的朋友！”
蘇子珊頓了頓，再補充一句：“去傾訴，去分享，是你答應(yīng)過的。所以，我也想去了解，屬于你的故事?！?p> 自己一口氣居然說了這么多，連蘇子珊都感到驚訝。這些發(fā)自內(nèi)心的話語，使屠海平十分動容，“嗯……也是呢。珊珊真嚴格，我會說的啦?！?p> “從哪里開始好呢？誒，剛剛你問過，我是什么人吧。”
“嗯，如此說來……哎呀”蘇子珊忽然意識到他姓屠，誰叫他之前那么隨便，要稱呼“平平”什么的，羞死了，又揮之不去，所以才對他名字沒太大印象?！澳惆职郑恰彘L嗎？”
“是啊，就一個擺著副臭架子的男人。”
有這樣說自己父親的嗎……想必村長的孩子很辛苦吧。但是，總覺得屠海平面生，好像之前沒見過幾次，他身邊也不像大強二強那樣跟了一幫孩子。
“平時你不和別的孩子玩嗎？”屠海平的條件應(yīng)該挺不錯，卻說自己是“一個人”。
“我和他們不一樣，自小我就是村長家的孩子，行為表現(xiàn)上的要求會更多，但那時，爺爺治村有方，使人敬仰，父親也還和善，全村其樂融融，我很自豪。父親一直被當(dāng)作繼承人來培養(yǎng)，我是獨子，也要參與其中。父親的表現(xiàn)令人滿意，也接過了村長之位，可在不久后，整個人卻變了?！?p> “父親開始叫我去處理些村中的問題，或者傳達對事件的解決結(jié)果，我覺得幫他分擔(dān)點是好的，就答應(yīng)下來，但越干越覺得不對勁——事情太多了，利益糾紛極為嚴重，漸漸忙不過來。但我印象里的村子十分祥和，不應(yīng)該發(fā)生這么多瓜葛。再看父親，他似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此外他還會莫名消失，后來知道是去神廟了，回來一副神志不清的樣子，立刻召集村民們發(fā)表新決定?？偢杏X，大人的世界很復(fù)雜啊?！?p> “當(dāng)處理的事情越多，我越是發(fā)現(xiàn)村民的愚昧。每每自己的利益受到不可逆的損害時，才被發(fā)覺。比如自家的田地被侵占了少許，當(dāng)時不在意，可后來越占越多，事情便糾纏不清了。他們封閉，無知，‘目前挺好的，就保持這樣吧?！瞧毡榈南敕ǎ辉敢飧淖?，害怕去承認。我不過是個小孩，拿著父親的批示來往各個爭執(zhí)矛盾之中，他們總不至于對小孩發(fā)火吧，即使有再大的不滿，看到村長批示也就得過且過了，求得一個圓潤的處世之道?！?p> “父親覺得自己做得很多很好很對，驕傲高貴，是村民的遮陽傘，是村莊的守護者，本該是這樣沒錯，可完全變了味啊——虛無而浮夸。人們還去稱頌村長——??！又讓我們度過了平靜的一年。順便也把我捧高了，這很奇怪啊，令我反胃。所謂的平靜，太表面了，完全是用虛偽來鑄就的。每次處理事件回來我心情都不太好，父親卻似乎把這些事務(wù)全部扔給了我，我真的很討厭這些東西，今天又吵了一番，跑出來了?！?p> 呼。屠海平長吁了一口氣，真不知道自己都講了什么。
“情況大概就這樣吧?！?p> 蘇子珊聽得懵懵的，但能強烈感受到他的不滿。
“聽起來好像很糟糕的樣子，那……你是怎么想的？”蘇子珊問。
“我不喜歡這樣的村子，壓抑在其中的感覺太難受了。說要改變村子，改變世界的豪情壯語我說不出來，我只是想要一個自己過得舒服、自由并開心的地方罷了?！?p> “孩子的天性好玩，我自然也是，如果我想，身邊肯定可以有一群所謂的玩伴，像大強二強那樣。但我也不喜歡，感覺是身邊圍繞了一群背道而馳的人，他們和那些大人一樣，沒有思想，什么都不清楚。嘛，雖說我也只是個孩子，這樣的對誰都說不出口吧，小孩嘲笑不理解，大人嘲笑很幼稚。究竟是我太幼稚，還是人們太老成了啊?！?p> “我有太多看不慣的，所以無法融入他人，讓你所見，現(xiàn)在我就是這樣獨自一人?！?p> 盡量用輕松的語氣去講，不帶入過多情感，屠海平是這么想的。結(jié)果也讓自己驚訝，居然說了好多，而且都是不為人道的心事。
不知道珊珊她會有什么反應(yīng)呢？
空氣一度十分安靜。
終于，蘇子珊說話了：“吶，你相信山神大人的存在嗎？”
“怎么忽然問這個？”
“嗯，就是想問問?！?p> 山神啊……山神嗎？自己是村長家的孩子，對山神的信仰應(yīng)該是虔誠的，更何況全村人都是這樣子，但是，總覺得不真切，怎么說好呢？
“啊……搞不清楚啊，也不太明白自己的想法，不知道啊?！?p> “是呢，我也不知道。一直以來，我都只是在努力的活著，想著怎么避開他人，想著怎么減少被他人傷害，光是如此就精疲力盡了。沒有能力去想很多事情，而且認真思考了，也不能確切給出答案吧。但是我給出的問題，卻給你想都沒想地回答了，并說這是直覺，是不用去思考的東西。至于答案是否正確，我也不知道，但這話語使我的世界看到了光，看到了色彩，即使只有一點點，也能讓我去相信希望。”
“這不是認真思考后的做法，自然而然地就成那樣了。我很遲鈍，所以啊，關(guān)于你的苦惱，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方法——那么不去想就好了！因為我相信，一切都會有結(jié)果的，現(xiàn)狀一定會改變，我們都會得到自己的答案。這可不是經(jīng)過思考得出來啊呀，就讓煩惱隨它去吧?！?p> “現(xiàn)在我非常非常開心哦，能聽到你那么多的傾訴，許多事情我不知道，但我想延續(xù)此刻的心情。自從遇見了你，我覺得自己不再孤獨，不再像行尸走肉般活著，我會想接下來要怎么過得更好，怎么積累多一點的幸福。這是你所給予我的。你不是希望一個舒服，自由而開心的世界嗎？那不是一個人所能達成的吧，我想和你一同創(chuàng)造！平！”
是?。〖热粵]有，既然不滿意，就去創(chuàng)造一個呀，不斷的煩惱，只是身陷沼澤，愈發(fā)不能自拔。
“真的嗎？真的真的嗎？能和我一起？不是騙我的吧？”屠海平?jīng)]想到蘇子珊會說出這些，一臉感動并哀求表情，倒好像蘇子珊會隨時拋下他一樣。
“嗯，你說過的，我們是朋友??！”
“是真的！耶！太棒了！”
同是特立獨行的他們，心能靠得更近。
等到冷靜下來，屠海平拍拍自己腦袋：“哎喲，我們不是該快樂玩耍嗎？怎么說上這些了，我真是煞風(fēng)景?！?p> 蘇子珊吃吃地笑了笑。
“接下來干什么好呢……對啦，剛剛你叫我‘平’了吧，叫了吧！”
誒？誒啊……啊??！怎么一不小心就叫出來了！羞死了！蘇子珊的臉迅速變紅，拿手捂住自己。
“吶！再叫一次，再叫一次嘛！”
好壞！蘇子珊想推開他，但被躲過了。
屠海平飛奔起來，“來抓我啊！抓不到我，以后都要叫我‘平’啦！哈哈哈……”
??！真是的！蘇子珊不自覺地笑了。
足足耍了一天，蘇子珊一到家就躺到在床上，精神卻極為亢奮。
“平？平君，小平？”蘇子珊喃喃自語，“啊，好害羞，我在干嘛！”
屠海平告訴她，以后就到山坡上的大桃樹背后，自己一有空就會去那里相見，也不怕找不著對方了。
真好呢。這樣下去日子定會越來越開心，希望能和他一起，編織出更多更多幸福的回憶。
能一直如此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