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似箭,一晃十余年過去了,當日的嬰兒已長大,個頭快趕上洪通,眉清目秀,不善于言談。
一家三口,通常是馬冬煙發(fā)號施令,洪通偶爾嘟囔一句,像是辯駁什么。洪崖聽從母親指揮,臉上笑瞇瞇的,手頭上從不偷懶。
洪通自從兒子可以下地走路,就不再去鎮(zhèn)口,說書的瞎眼老人多年沒來,只因鎮(zhèn)上人口大幅度減少,收入銳減。
近年來,蜀國局勢愈發(fā)不堪,到處吃敗仗,連一向憤慨勃發(fā)的洪通都不抱任何希望。
落云鎮(zhèn)在蜀國東北邊境,離鬼國戰(zhàn)場不過數(shù)十里,蜀將不作為,致使國土一點點淪陷,洪通算了下,鎮(zhèn)子落入敵手是早晚的事。
他時常深夜打獵歸來,路兩邊的農屋漆黑一片,不見燈火,冷清幽寂,偌大村鎮(zhèn),就像一片被遺棄的墳墓。
洪通與馬冬煙早已習慣獨自生活,當下沒想著搬遷,他們深居密林,對外界的變化,不甚敏感。
閑暇之余,洪通攤開羊皮卷,把經(jīng)文一字一句念給洪崖聽,內容深奧艱深,他自己弄不懂,只求兒子牢牢記住。
這么多年過去了,兩人對羊皮卷上的字跡爛熟于心,一些看不見的變化,在悄然進行。
洪通發(fā)覺自身氣力大增,奔跑如飛,一躍三丈高,容顏不見老,反而變得年輕。
洪崖像是一塊玉,被雕琢的溫潤有神,靈氣煥然。
又是新的一年到來,受戰(zhàn)爭影響,洪通打獵的次數(shù)多了,帶回的獵物卻越發(fā)少,有時甚至空手而歸。
他在森林待了一天,抓到一頭獐子,又等大半個時辰,天色暗下來,洪通預計不再有什么收獲,就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走在路上,他突然酒癮犯了,砸了咂嘴,往客棧方向走去。
客棧就在鎮(zhèn)口,十幾年過去,變得破舊。飯桌上空無一人,伙計早被辭退,店家一人張羅著。
洪通叫壇酒,弄了一小盤熟肉,自斟自飲。
店家多弄一盤素菜,送過來,笑道:“你可來了,我還以為鎮(zhèn)上人走光了?!?p> 洪通摸一個酒碗,給店家斟滿,道:“怎么?生意慘淡到這地步?”
店家拿起酒碗,喝掉大半,面容愁苦憔悴,無奈笑道:“一個月沒開張,你今天來的正是時候,馬上就關門,這酒嘛,算是送的,讓你喝個夠?!?p> “嘿嘿,你倒是闊氣。”洪通大笑一聲,沒有絲毫喜悅之意,看來落云鎮(zhèn)真走到了盡頭。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聊著,大多是緬懷昔日舊事,酒越喝越冷,滋味寡淡。
就在這時,落云鎮(zhèn)的大道上,走過三五個鬼兵,身穿綠袍戰(zhàn)甲,肩挑長矛,正高聲放肆的狂笑。
他們身后是十幾個老少婦孺,手腕扣著鐵索,一條細繩串在一起,繩索末端握在一個青衣小廝手里。
店家看到這兒,神色更加悲苦,搖頭嘆息道:“落云鎮(zhèn)待不下去了,邊境已經(jīng)失守,我今夜收拾東西,就得離開。洪通你怎么辦?”
洪通沒答話,大道上來了幾個青衣士兵,騎著高頭駿馬,呼嘯奔過。
“蛇鼠一窩,蛇鼠一窩,蜀國出了叛徒,焉能不敗!”店家痛心疾首,一口氣喝光碗中酒。
“砰”洪通一巴掌拍桌,酒壇、瓷碗、菜盤紛紛翻個面,桌上登時一塌糊涂,酒水淋漓。
就在這時,又走過幾個鬼兵,手里牽的俘虜是些貌美的蜀國女子,個個蓬頭垢面,悲啼不止,跌跌撞撞,勉強跟上。
押后的是三個身穿青衣戰(zhàn)甲的校尉,這些校尉為了取媚鬼兵,竟用長滿倒刺的烏藤凌空抽擊,破空聲噼里啪啦,嚇得婦女們擠作一團,躲避尖叫。
這樣一來,恣肆的吼笑聲遠遠傳將出去,更增添了幾分凄厲。
洪通雙目通紅,眉峰聚集煞氣,正欲起身,與這些叛徒斗上一場,殺幾個解氣,衣袖卻被店家緊緊抓住。
“洪通啊,你千萬不可沖動,蜀國出了叛徒,與鬼兵勾結,邊境危機四伏,一旦鬧大,落云鎮(zhèn)休矣,你的妻兒休矣?!?p> 店家雙手按住洪通肩膀,硬是把他拉回座位。
“難道眼睜睜看著蜀國百姓受辱,坐視不管?我忍不下這口氣?”洪通坐的筆直,眼神銳利,恨不得撕碎鬼兵。
“大局為重,大局為重啊?!钡昙曳稣齼A倒的酒壇,倒出僅剩的幾滴酒,道:“局勢不可胡亂揣度,蜀國能人甚多,青帝陛下不可能不知曉?!?p> 一提到青帝,兩人神情欽服肅穆不已。
“噼啪”一陣破空聲傳來,一位女子被鬼兵扔在半空,青衣校尉藤條拋卷,觸點女子背脊,手腕抖動,“嘩啦”一聲,女子上身舊衣扯掉大半,露出大片雪白肌膚。
女子落在泥地,神色驚恐,手臂捂住身子,一步步往后挪。
綠衣鬼兵丟掉長矛,眼中冒光,冷笑著圍上去。
剩下的俘虜被趕在一旁,幾個青衣校尉站在原地,嘻嘻大笑。
店家閉上眼,洪通一口喝干碗中酒,背著長弓,奔了過去。
他行到中途,就聽見女子凄慘的尖叫,登時怒氣勃發(fā),止住身子,長嘯一聲,摸出一支玄銅箭,搭上弦,“嗖”的射出。
箭矢破空聲剛落,一個鬼兵的后腦被貫穿,這一下來的突兀,眾人都愣在原地。
這短暫的一瞬間,為洪通節(jié)省了時間,他反握長弓,沖入敵陣,順手橫掃,幾個鬼兵沒反應過來,就被擊破腦袋,身赴幽冥。
幾個校尉身俱武藝,倒是勁敵,洪通長弓劈、掃、點、戳,招式連的緊湊,竟被一一躲過。
他的長弓對上彎刀,幾下就折斷,身子著地一滾,抽出腰間柴刀,呈半圓狀掃出,亮光閃爍,幾個校尉一時大意,手背割開一深口,鮮血汩汩冒出,紛紛退開。
洪通出其不意的斬擊,震懾了敵人,就連他自己也詫異不已。
殊不知羊皮卷所載神功,是上古一位修為通玄的高手所創(chuàng),練到極境,身體自動生出防御,甚至會對薄弱點猛烈反擊。
洪通只是熟讀于心,內容不甚了解,對付這些蜀兵,卻是足夠了。
幾個青衣校尉左右散開,心底亦是駭異萬分,窮鄉(xiāng)僻壤之地,竟隱藏了一位高手,鬼兵已經(jīng)被殺,鬼國九王爺不會善罷甘休,此事萬分棘手,只能先告知青焱都統(tǒng)。
青衣校尉慢慢退后,低聲商量一陣,迅速離開。
洪通見他們離開,緊張的心松懈下來,額頭汗珠顧不得擦拭,脫下獸毛長衫,披在女子身上,又去解開眾人手腕的繩索。
眾女子連聲道謝,洪通一經(jīng)詢問,才知道是附近村落的百姓。鬼兵狡詐難防,百姓結隊離開時,專等落單的下手。
他護送眾女子回到安全地帶,在返回途中,滿目瘡痍,村莊倒塌,火焰連天,尋不到一絲人氣。
洪通到了落云鎮(zhèn),發(fā)現(xiàn)店家已不在,屋內空蕩,長嘆一口氣,默默離開。
馬冬煙站在院落大樹下,看見丈夫滿臉血痕,上衣與長弓均不見,察覺出了問題,趕緊把他拉在一旁,仔細詢問。
洪通把一切說清,馬冬煙松了一口氣,笑道:“你就該這么做,要是袖手旁觀,我可是瞎了眼。”
說著,她拿出藥籃,給丈夫額頭上藥,洪崖忙前忙后,取干凈衣服,替父親換上。
洪通看著兒子,欣慰不已,一把拉過來,摸著他的腦袋,笑道:“孩兒,我和你娘過了大半輩子,有你這兒子,也不奢求什么了?!?p> 說著,他眼神示意妻子,馬冬煙一點頭,去內屋把羊皮卷取了來。
洪通接過羊皮卷,疊了幾下,用手指碾平整,鄭重說道:“兒子,答應為父,將來無論發(fā)生什么,羊皮卷都不可丟失?!?p> 洪崖接過羊皮卷,大大的眼珠子滿是慌亂與怯弱,他望了望母親,又看了眼父親,小聲道:“嗯,兒子記住了?!?p> 馬冬煙倒是心疼兒子,把洪崖?lián)г趹牙?,對洪通笑罵道:“這么認真干嘛?看把兒子嚇得?!?p> 洪通神色沉重,眉間的憂色越發(fā)明顯,道:“這地方不能再住,冬煙快收拾東西,揀緊要的拿,我們等會就走。”
馬冬煙一驚,手指顫了幾下,“你是怕?”
洪通與妻子一對視,點了點頭,沉聲道:“邊境出了叛逆,三個青衣校尉低聲商量許久,顯然不懷好意,就怕他們恚怒之下,帶兵來報復?!?p> 馬冬煙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不再說什么,拉著兒子進內屋,準備收拾東西。
洪崖站起身,去了雜物房,取一把嶄新長弓,箭囊背著,里面插滿箭矢。
他腰間柴刀砍豁了口,一時沒法替代,只好將就先用著。
內屋的馬冬煙與洪崖還在收拾,讓這娘倆突然離開居住數(shù)十幾年的屋子,一時半會兒,也不知該拿些什么。
洪崖背囊里是一些玩物兒,是洪崖雕刻木頭,耗費心血制成。
他拿了這個,又想拿那個,一個都舍不得放下。
馬冬煙看在眼里,哭笑不得,道:“兒子,這些東西先放下吧,等安定下來,要多少有多少。”
洪崖笑了一聲,拿掉一些物件兒,背囊依舊撐得飽滿。
洪通出了家門,抄小路,躲在樹林里,查看那條進入落云鎮(zhèn)的必經(jīng)之路。
他為保萬無一失,提前出來查看,一旦有失,可讓妻兒先行一步。
剛想到這兒,大道上塵煙滾滾,馬蹄聲如悶雷般傳來,一個個綠影在空中飄浮,鬼氣森森,轉眼間,就到了鎮(zhèn)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