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四

　　光暗下來之后，我清楚地看到師父用兩只胳膊擋住了下墜的靈氣，接觸靈氣的地方被燙傷，胳膊上的皮膚都被燙掉了。

　　擋住了靈氣的反噬，師父迅速把手放下，將傷口藏在袖子下。

　　“搞錯了，這妖不是怨氣化出的?！睅煾傅穆曇粢琅f很淡定，即便有血從他額頭順著臉頰落下來。

　　我說不出話來，鼻子酸得厲害，看到師父受傷，我腸子都悔青了。

　　此時的“孟愧”還在不停撞擊結(jié)界，因為師父剛剛耗費了大量體力，結(jié)界已經(jīng)維持不住了，他用筆不停地在結(jié)界上畫上咒印，試圖抵擋它的進(jìn)攻。

　　我也想幫忙，結(jié)果師父讓我待在王梅身邊，讓我務(wù)必保護(hù)好她！

　　“我已經(jīng)一把老骨頭了，活不了多久。”王梅突然開口說道，“你們不用這么費勁來保護(hù)一個糟老婆子。”

　　“我不管那么多，我只聽師父的話。”

　　我在王梅身邊畫了一圈咒印，布置了一個小結(jié)界，盡管我覺得她什么也不說很討厭，但我聽師父的。

　　“它是沖我來的，你們都是無辜的人，非要趟這趟渾水嗎？”王梅居然還有心思笑。

　　“阿婆！你要是覺得我們無辜就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捉了這只該死的妖不是大家都皆大歡喜嗎？你究竟是為什么不說呢？”

　　我已經(jīng)氣到咬牙切齒了，尤其想到這一趟把師父害得這么狼狽，我就氣得直咬牙！

　　“何安，注意情緒，你越生氣，“孟愧”的能力就越強，別忘了它吃的就是人的憤怒?！?p>　　師父在結(jié)界上畫滿了咒印，結(jié)界已經(jīng)被加固了，外面的“孟愧”也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消停了下來。

　　我松口氣，看來暫時不會有危險了。

　　忙到現(xiàn)在，師父總算能坐下來歇口氣，我急忙從我的行囊里掏出紗布和藥膏，仔細(xì)給他處理傷口。

　　燙傷的胳膊和破裂的頭頂，外傷是不重，可內(nèi)傷就不知道了。

　　師父這個人，即便受了嚴(yán)重的內(nèi)傷他也不會讓我知道的。

　　“你好歹也把頭發(fā)留起來啊，有頭發(fā)起碼還能護(hù)一下?！蔽姨幚硗晁^上的傷口后說道，“現(xiàn)在頭皮跟茶葉蛋沒什么區(qū)別?！?p>　　“臭小子，我長不出頭發(fā)還不是你害的?！睅煾刚f完這句話后愣了愣，他好像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立馬又說，“你什么也別問，有機會我會和你細(xì)說的?！?p>　　現(xiàn)在我滿腦子都是問號，但師父這么說了，我也就忍住了好奇心。

　　現(xiàn)在最主要的事，是從王梅嘴里套出話來，如果找不出“孟愧”形成的原因，那我們就只能一輩子待在結(jié)界里了。

　　不對，要不了一輩子，我行囊里還有兩個馕餅，吃不了幾天就餓死了！

　　和師父兩個人還可以，可再加上個老阿婆，我實在高興不起來。

　　“你的長子楊成還活著嗎？”師父突然開口問道。

　　頓時，王梅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她瞪著師父，緊閉著嘴不說話，發(fā)出很沉重的鼻息。

　　“楊成和楊修明長得很像吧？”師父繼續(xù)問道。

　　這下，王梅直接把眼睛閉上了，她的呼吸聲很重，看樣子在努力平復(fù)自己的心情。

　　我沖師父豎起大拇指:“感覺你問到點子上了?！?p>　　師父也閉上了眼睛:“讓她休息，我也需要調(diào)整一下，如果明天再問不出什么來，我們就只能硬上了?！?p>　　硬上的意思是將“孟愧”斬殺掉，我看著還游蕩在結(jié)界外的“孟愧”，心想早點斬殺掉多好，師父這種捉妖方法太麻煩了。

　　雖然我問過他為什么要活捉，可他從來都不告訴我原因，我只好放棄。

　　一夜無話。

　　天亮的時候，我以為自己會被師父敲醒，沒想到是被聲音吵醒，我揉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中看到師父在朝結(jié)界外觀望。

　　“孟愧”已經(jīng)不見了，外面?zhèn)鱽磬须s的聲音，像極了昨晚時的動靜。

　　又結(jié)婚？我走到師父身旁，他讓我做好準(zhǔn)備，便把結(jié)界撤了。

　　師父將門推開，院里又是熱熱鬧鬧的場面，不過來賓有點陌生，不像是昨天的那批人。

　　而且昨天直接坐在正廳門前。

　　“師父，昨天楊知和楊雪死在我們面前，你怎么沒救他們呢？”我一直挺內(nèi)疚，總覺得他們是被我害死的，“反倒是王阿婆，你讓我護(hù)著她，我不明白。”

　　“只是他們還不知道而已。”師父解釋，“但王梅不一樣，還活著?！?p>　　“??？”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你們確定還要多管閑事嗎？”

　　王梅的聲音突然從我身旁響起，不知道她什么時候過來的，悄無聲息，嚇我一激靈。

　　“你看起來還挺喜歡這“孟愧”的?！睅煾敢馕渡铋L地說道。

　　“我只是在贖罪而已，這種它每天都要搞一場，來折磨我這老婆子的心?！?p>　　王梅說完后臉色不對，她也注意到今天似乎和往常不一樣，當(dāng)她盯著背影看了一會兒后，臉色大變！

　　猛然間，王梅的額頭青筋凸起，臉色大變，她捂著臉大喊:“為什么！為什么你要給我看這個！”

　　我被嚇到了，急忙躲到師父身后，不安地問他:“這是什么情況？”

　　師父依舊一臉淡定:“孟愧想讓她憤怒，它好飽餐一頓，然后和我們殊死一搏。你注意看那個，眼熟嗎？”

　　“我的天！是年輕時候的王梅！”我恍然大悟！

　　此時，王梅已經(jīng)趴在地上，一步步朝門外爬去，從她眼睛里流出黑色的氣體，也飄向門外。

　　“殺了我！殺了我！”王梅痛苦地吶喊，一只手已經(jīng)伸出了門外。

　　師父一個箭步?jīng)_到王梅身后，拎著她的衣領(lǐng)將她拉扯回來，可惜還是晚了一步，王梅伸出門外的那只手已經(jīng)沒了。

　　血從她斷掉的手腕處噴了出來，師父給了我一個眼色，我急忙給她包扎傷口。

　　“別救我！讓我死！”

　　王梅還在掙扎，沒想到這老婆婆的力氣大得驚人，我這小身板兒居然控制不住她！

　　“你現(xiàn)在想死沒那么容易，除非讓我們捉了這只妖，不然你以為它會輕易讓你死嗎？”

　　師父重新布置結(jié)界，那只妖的體型比昨天大了一倍，正趴在結(jié)界上方，紅色的口水已經(jīng)染紅了大半的結(jié)界，空氣中充斥著難聞的腥臭。

　　王梅瞪大了眼睛，淚水溢出眼眶，她停止了掙扎，我急忙給她止血。

　　終于，求死的心讓王梅妥協(xié)，她說起了這一切的緣由。

　　幾十年前，王梅還是個年輕女孩，和柳香一樣的年紀(jì)，從大老遠(yuǎn)的地方一個人過來，嫁給了楊修明。

　　本以為幸福的生活卻沒有維持太久，在王梅生下楊雪的時候，楊修明想要給身體虛弱的王梅補身子，就一個人跑去山里打獵，可野味沒抓到，自己摔死在山崖下面。

　　尸體是村里人找到的，消息通知到王梅后，她的天塌了。

　　那天晚上，王梅守在楊修明的尸體旁，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老鼠藥準(zhǔn)備陪著他一塊兒去。

　　結(jié)果原本熟睡中的孩子們突然醒來，哭喊著，吵鬧著。早就哭沒了力氣的王梅掙扎到孩子們身邊。

　　因為沒吃到什么有營養(yǎng)的東西，她只好背起楊成和楊知，將楊雪抱在懷里，跑到隔壁寡婦的家里求助。

　　年輕的寡婦心地善良，特意熬了甜米粥喂養(yǎng)孩子，看到他們因吃到東西而開心的笑臉，王梅在那一刻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大兒子楊成越長越大，有責(zé)任心，乖巧懂事的他已經(jīng)能主動分擔(dān)家里的負(fù)擔(dān)。

　　三個孩子中，王梅對楊成最好，因為他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都很像楊修明。

　　在楊成二十二歲的那年，他病倒了，再也不能起床。

　　然而楊成的病情一天天惡化，郎中讓王梅準(zhǔn)備后事，她的天再一次塌了。

　　“你還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嗎？”王梅哽咽道。

　　“我……好像還沒成過家。”

　　躺在床上的楊成雙目無神地望著房頂，虛弱地說道。

　　楊成的模樣在昏暗的燈火下有些異樣，不知道是王梅眼里的淚水讓他看起來有些模糊，還是屋里的燈火太過于昏暗。

　　為什么？老天爺要再折磨她一次，要讓她再承受一次失去親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