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說起來有些下流
刀子捅出，倒下的，卻是惡漢。
元芳芳的眼中滿是不可置信，預料之中的狂風驟雨沒有到來。她睜開眼，只看見半人高的兒子機械地把削鉛筆的小刀在丈夫身上進出著。
吳奈的視角里，努力掙脫束縛的自己像是做了個夢，在夢里，他騰云駕霧，一切都沒了真切的感覺。
他分明看見自己拿刀在捅男人，但沒有什么情感波動，所有的所見都蒙上了朦朧的味道，像是被打了濾鏡的生活。
……
……
黑暗，抖動。
時間在快速的拉扯。
他的靈體終于擺脫了控制，變成第三人稱觀看接下來的發(fā)展。
男人的掙扎顯得頹廢而無力，幼童的刀子孱弱而精準，女人在旁邊，像個木偶。
像是在演話劇。
男人終于死了，閉著眼睛，走得很安詳。
女人嚇暈了過去。
一個半人高的小孩，和父親的尸體一起，過了整整一夜。
緊接著便是天亮，女人報警自首，想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來，三言兩語卻被發(fā)現(xiàn)了端倪。
呆若木雞的孩子只是左手拿著破舊的日記本，右手攥著小刀，怔怔地看著，一言不發(fā)。
他被送往當?shù)氐哪X科醫(yī)院進行精神鑒定，結(jié)果為因長期忍受家暴，有重度抑郁癥和癲癇，情緒失控弒父。
因為未滿十四周歲，加上案情特殊，無法送往勞教所，只能由母親出錢的形式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療。
索性死了的方平?jīng)]爹沒媽，賠償問題不需要考慮，勉強還能維持下去。
三年后，元永澤在精神鑒定通過的情況下，順利出院，隨從事美容行業(yè)的母親前往另一個城市生活。
畫面定格在元永澤去上學的某一天，性格變得乖戾的他把敢拿他鉛筆的同桌揍了個半死，滿臉愁苦的親媽和鐵青臉的班主任形成鮮明的對比。
吳奈在之前的幻境中，靈體穩(wěn)定度高了不少，但在這時，他還是承受不了巨大的記憶慣性，又一次投入到這尷尬的境地之中。
“來了來了……”吳奈發(fā)出悲鳴，“難不成真要把元永澤這人的賣慘人生全都體驗一遍？”
生活還在繼續(xù)，一切都開著高倍速在眼前閃過，只不過又換回了第一視角。
吳奈發(fā)現(xiàn)自己不足以打破記憶的慣性后，只能選個舒服點兒的姿勢，苦中作樂。
有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有的人則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但更多的人，還沒成年就死了，頂了具尸體，行尸走肉。
久病床前無孝子，也輪不到永元澤有個慈母。
一路磕磕巴巴爬上明言區(qū)的吊車尾高中，已經(jīng)是家里頭折騰了大把錢的結(jié)果。
在外八面玲瓏，風生水起的元芳芳，一回家就換上了司馬臉。
“吃飯之前必須洗手！”
“多吃菜，補充維生素?！?p> “做題的時候把筆給我握好了！”
“唉，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怎么那么廢物?！?p> “成天窩在家里打游戲干嘛？書不會讀，眼鏡倒是瓶蓋厚了”
“我一天到晚在家打掃衛(wèi)生，你又跑哪兒鬼混去了？”
“好了好了，你那德性我清楚的很，說吧，這回又得出多少醫(yī)藥費？”
“好啊你！元永澤！你敢還手了是吧？我拉扯你那么大，你去問問街坊鄰居，你這種狗嫌的臭脾氣，老娘忍了你多久？你干脆把我跟那畜生一塊兒捅死算了！你捅??！”
“……”
沉默，沉默，沉默。
吳奈是一點點見證元永澤是怎么從一個有些不合群的孩子，變成動不動就上手的問題學生的。
他在變成他親手殺死的男人的形狀。
乖戾，叛逆，粗魯，冷酷。
而元芳芳這個軟弱的女人，則一步步變成了一個強勢，刻薄，勢利的悍婦。
就像一個圓，你以為殺了某個畜生，就能讓生活變好。但只是過程的區(qū)別，最終的折磨一點兒都不會少。
就好像老實人方平?jīng)]想到自己傾家蕩產(chǎn)娶的老婆，居然是個二婚頭，孩子都上幼兒園了。在這之前，他還做著小兩口怎么美滋滋的美夢呢。
就好像元芳芳以為住了三年精神病院，就能還她個脫胎換骨的孩子一樣。
就好像元永澤覺得，他會被親媽好好疼愛一樣。
吳奈不禁咋舌，他真的無法想象那個在外看起來落落大方，和誰都談笑風生的貴婦，在家里居然是這種歇斯底里的怨婦樣子。
他之前遇見過最惡心的，無非是上大學后克扣他兼職工資的咖啡廳老板，那個只知道附庸風雅的死胖子。
原來，家除了可以是港灣，還可以是阿鼻地獄。
吳奈不禁后悔，在打游戲的時候，不該罵別人孤兒，你嘛死了之類的字眼。
這些嘴臭先是把自個兒也罵進去了，但更重要的是，說不定那些操作畸形的玩意兒，巴不得沒了雙親。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他決定如果以后還有機會打游戲，他一定要咒那些滿嘴戾氣，一看就生活不如意的鬼東西，不僅不能把媽給上交了。還得超級加倍，多送他幾個媽。
眼前景物的過渡速度越來越快，好似人生走馬燈般帶起了殘影。吳奈感覺過去的一切雜糅成了一團迷霧，飛快地巡演著戲碼。
借酒消愁的繼父轉(zhuǎn)眼間開始對自己拳腳相加。
以淚洗面的媽媽變成了刻薄惡毒的長舌婦。
對他避之不及的同學轉(zhuǎn)眼就踏了一只腳在他身上，圍觀的孩子們傳來陰陽怪氣的嬉笑。
“你怎么不去死啊！小雜種！”
“嘻嘻嘻，沒爹的小孤兒，趕緊找塊地把自個兒埋了吧?！?p> “你去死啊！你不是想死么！去??！愣著干嘛？！”
……
……
吳奈感覺自己在下沉，霧氣涌動間，倒映出他的樣子來。
他感覺到了久違的輕松和舒適，
身后是母親絕望的呼號。
眼前的霧氣顯出久違的溫暖和舒適。
說起來有些下流，他感覺自己有一種進入賢者時間前的快感。
“轟——”
巨大的沖擊力摧枯拉朽般摧毀著充滿韌度的頸椎，整個身體像破布娃娃般隨意被丟棄。
吳奈眼中多了一絲了悟。
所謂生死之間有大恐怖，剛才經(jīng)歷的一切，不過是元永澤臨死前的一瞬，回光返照的結(jié)果罷了。
“這就是你想給我看的么？”
吳奈的靈體吃力地爬出稀爛的肉身，元永澤的靈體也靜靜站在一旁。
周邊的一切已經(jīng)陷入了僵死，時鐘停止了轉(zhuǎn)動，呼吸被停止，再沒有生命的跡象。
渾然一片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