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陳銘在餐廳外打了一個很長很長的電話。
等他再次回來的時候,洪夏和羅素素已經(jīng)吃得差不多了。陳銘說社團里今晚有個小的聚會,問洪夏要不要一起去。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話:“只是,聚會在音樂教室,你的這個朋友沒有校園卡可能進不去學校的教學樓?!?p> 洪夏說:“那算了,今天也挺累的了,你去吧,我陪她回酒店躺著去了?!?p> 于是,陳銘非常紳士地把她們送到了酒店樓下,揮手道別。
他前腳一走,后腳羅素素就冷笑了一聲:“知道咱倆什么關(guān)系,邀請的時候還不忘添一句我可能去不了,他這邀請可真夠真情實感的啊。”
洪夏打開酒店房間門,直直地往床上一撲,“他說的是真的,我們學校那個樓是要刷卡才能進閘的。”
羅素素不屑:“你以為你們學校是銀行還是監(jiān)獄啊,要是真想讓我進,還能進不了???”
洪夏覺得羅素素應(yīng)該摒棄當年花孔雀留下的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放下對陳銘的偏見,陳銘不是陳燦,而且這都多少年過去了,沒有人會像當年一樣幼稚的。
而羅素素說,這個世界的癡男怨女們在談戀愛的時候,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將自己和對方捆綁在一起,從而產(chǎn)生一種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心態(tài)。
這個時候如果別人說對方不好,就感覺仿佛連帶著是打了自己的臉。
對于這種心態(tài),羅素素建議洪夏要先拎拎清,到底誰是敵,誰是友。
聊天之際,她的手機忽然響起,是她的那個臺灣交換生男朋友。
羅素素特意點開了免提,讓洪夏感受了一把寶島奶狗,讓人聽了頭皮發(fā)麻的臺灣腔。
“噫——你這個男朋友話也太多了吧。”撂下電話,洪夏看了一眼手機:打了35分鐘,就說明白了兩件事兒:今天吃了啥,和明天準備吃啥。
但是因為這是羅素素的第一個年下男朋友,所以她偶爾也樂得其中,她說這是當代女大學生在大四下架收倉前,最后一次廣泛接觸年輕思想的機會。
“你放心,對于你,絕對不是最后一次。”洪夏篤定道。
“欸對了,你去我那行李箱里面拿那化妝包,我覺得這面膜特別好用,你也拿個試試?!绷_素素在床上閉著眼指揮道。
洪夏趴在床上,像個長臂猿一樣費勁地把地上的箱子勾到床邊,“你這密碼多少???”
“裝!你就裝!我的密碼你還不知道!”羅素素眼也不抬地回她。
洪夏扒拉著密碼鎖轉(zhuǎn)盤:158,自己的高中學號。
羅素素也知道洪夏的行李箱密碼:138,也是自己的學號。
當然,這也是她們?yōu)槭裁刺貏e討厭高志遠的原因之一:倆好好的小姑娘學號,一個“要我吧”,一個“要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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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陳銘的吉他聲里一路晃到了期末。
每到學期末,大學校園里就會變得特別亮堂,以前宿舍樓十二點半就暗得差不多了,現(xiàn)在有些燈可以亮一個通宵。
尤其是對于洪夏這種平時不緊不慢,每天過著熱水泡腳的日子的大學生,到了期末考試周,就是要活生生逼著自己把泡了一個學期的洗腳水,在一個星期之內(nèi)全部喝下去。
洪夏常常調(diào)侃自己才是學校里最該拿勵志獎學金的人:畢竟一個只有高中文化程度的少女,竟然可以在十天之內(nèi)完成對十幾門功課的自學,這個事兒實在太勵志了!
但是她認為這個事兒不能全怪自己,要怪只怪專業(yè)太雞肋。她當年高考沒發(fā)揮好,被調(diào)劑到理工學校的工商管理專業(yè)。
她一直覺著工商管理這個專業(yè),只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艾利斯頓商學院那種,學生張口閉口一億八千萬的生意,家里還有商業(yè)帝國要繼承的學校。
對于自己這種普通人,工也沒的管,商也沒的管,輔導員還總是訓她連自己都管不好,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能管。
難怪這種專業(yè)有五年本碩連讀的項目……
洪夏一直覺得自己撿了個大便宜,但有時候又覺得挺虧的,畢竟如果她能一直保持期末考試周的學習效率,可能用不了五年,兩年就能讀完。
不過該抱的佛腳還是要好好抱的,洪夏給陳銘發(fā)微信:今晚我去找你,幫我打印個工程經(jīng)濟學的考綱吧~
陳銘說:沒問題,打印店等你。
陳銘雖然是個學土木的,但是修電腦的水平很6,所以被學校打印店的小老板特聘為技術(shù)支持,主要內(nèi)容就是電腦中毒的時候叫他去殺殺毒,福利是有點可以免費打印的額度。
據(jù)不可靠報道稱:40%的大學生都會因為大學打印店扔掉一個中毒的U盤。
但是因為打印店的網(wǎng)速實在太慢,所以U盤的使用率依然很高。
那時羅素素很不客氣地將打印店比喻成勾欄瓦舍,里面的電腦就是煙花女子,而學生帶來的形形色色的U盤就是嫖客。
因為這個比喻實在太生動形象了,以至于很長時間里,洪夏都覺得陳銘的兼職工作,特別像千禧年初大街小巷的電線桿子上,專治花柳病的莆田神醫(yī)。
洪夏把頭探出床鋪,對著上鋪的齊心說道:“朋友,工程經(jīng)濟學考綱發(fā)我一下唄~”
“好的,等袁夢發(fā)給我,我就發(fā)給你,我問問她。”上鋪的床簾里幽幽飄出齊心的聲音。
那時床簾啊、床上桌、床頭架這些東西在女生宿舍里特別暢銷,因為每個人都十分渴望擁有一個自己的天地,尤其是到了期末考試周,恨不得一天不下床,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解決。
雖然后兩者還是得下床解決的。
但是這就會造成一個細思極恐的現(xiàn)象: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有一陣子新聞報道里說某某高校有學生猝死,在宿舍里直到臭了才被舍友從床簾里拽出來,嚇得洪夏每天都得敲敲上鋪喊一句:
“姐們兒,還健在么?”
上鋪便幽幽傳來一句:“在的,不出意外,剩下幾十年應(yīng)該都在的。”
等了良久,齊心在上面喊道:“袁夢說她問問蘇林林,考綱好沒好,你再等等?!?p> 洪夏習以為常地點了點頭。
即便在重點大學里,學生們的思想覺悟也依然參差不齊,有些課你以為底下坐著的60個人都在線,但其實絕大多數(shù)已經(jīng)掛機。
真正知道這節(jié)課從頭到尾講了什么,寫得出考綱的可能只有1個。
齊心拿到了別人的考綱,直接用微信文件發(fā)給了洪夏,洪夏馬上屁顛屁顛地跑到了打印店找陳銘。
因為等待的時間太久,錯過了店里人少的時候,正趕上晚自習下課的點兒,又值期末考試周,店里抱佛腳的人里三層外三層地圍在一起,一臺空機子都沒有。
“你用前臺我這個電腦吧。”陳銘招呼著洪夏到自己這里走后門,他在店里幫忙的時候會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帶過去。
“好,那我把文件發(fā)你微信?!焙橄哪笾謾C把東西給陳銘發(fā)了過去。
她看了一下那些拿著U盤等的生無可戀的人群,臉上不由掛上了洋洋自得的笑,人們就是這樣,一邊怨恨這個世界的不公,一邊又享受這個世界的不公。
無一例外。
陳銘登錄微信,接收文件,點擊打印。
這時一個同學忽然在店里的機子那邊招呼他,說是U盤里的文件忽然都沒了,讓他過去看看。
對陳銘來說,這是習以為常的老問題了,他想也沒想就放下手里洪夏的事情,朝那個人走了過去,幫他查看問題所在。
洪夏準備看看打印好了沒,便湊到他的電腦那兒去,發(fā)現(xiàn)他的微信還沒退出,好奇心使然,她點開了他的微信。
最近聊天那一列里,有一個女生自拍的頭像。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了一眼陳銘,他還在專心致志地幫那個同學修電腦,于是手下小心翼翼地點開了那個女生的聊天記錄。
里面赫然出現(xiàn)的是:
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