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國都城,城墻高約兩丈,長寬各七里,分為外城和內(nèi)宮。
一千年前,夏國僅僅是一座城邑而已,人口不過兩萬余,一代代國人畢路襤褸,開疆拓土,又趁著天子衰微,兼并了幾個小國,這才發(fā)展到了如今幾十座城邑的中等邦國。
內(nèi)宮,一共有三部分。
從內(nèi)而外,分別叫做內(nèi)朝、治朝、外朝。
內(nèi)朝,是指能進宮城第三道門——路門以內(nèi)參與朝議者,以國君與宗室臣僚為主;治朝,是指能進入宮城第二道門——稚門以內(nèi)參與朝議者,主要是各類朝官。外朝,指能進入宮城第一道門——庫門以內(nèi)的參與者,實際上是接見國人,亦稱朝國人。
這一點,倒是和夏毅前世記憶中的春秋時期很像,《左傳》中所記朝國人,多在國家危難之際,征求國人意見,取得國人支持,比如曹劌論戰(zhàn)之類的。當(dāng)然,朝國人更像是一種儀式,彰顯決策得到了國人的支持而已。實際上,后妃、寵幸、內(nèi)侍乃至某些縱橫家,往往左右著國君的決策,但這些都未形成制度。
太陽剛剛出來,夏毅提著衣擺,沿著階梯一路小步慢跑,氣喘吁吁。
該死的階梯!
夏國的大宮殿,底部都有一個高高的基座,經(jīng)過歷代國君的翻新重建,夏國君主所在的長明殿基座已經(jīng)高達五丈,相當(dāng)于六七層樓那么高,一百多級階梯爬上去,別說他一個身體羸弱的少年了,就是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壯,也得喘幾口。
當(dāng)然,基座高低是身份的象征,登上了大殿之后,有一隊隊甲士巡邏,視野開闊,整個內(nèi)宮都能盡收眼底。
剛一踏進門檻,夏毅就看見了那個便宜老爹。
這是一個四十余歲的中年男子,氣血充沛,穿著一身便服,跪坐在榻上批閱公文,案桌上堆著一撂高高的竹簡。一群侍從恭敬的跪在旁邊伺候,有專門研墨的,有遞送毛巾的,有整理竹簡的,還有端茶倒水的,一個個全都一絲不茍,安安靜靜。
夏毅衣袍一卷,雙手拱過頭頂,拜道:“孩兒,見過君父——”
“嗯,你來了?!毕陌椒畔轮窈?,微微一詫,道:“幾日不見,你的聲音倒是比以前洪亮了。不錯,此次你斬殺妖人有功,寡人在今日朝議之時已經(jīng)與諸卿商議,明日就舉行祭祀,為你封土建家。不過……太子畢竟是儲君,你年僅十二,又尚未及冠,寡人只能授你‘下卿’之爵,你可明白?”
夏毅再拜,道:“論人倫,太子是嫡兄,孩兒是庶弟;論禮制,太子是君,孩兒是臣;論能力,太子德才兼?zhèn)?,孩兒一介頑童。如今天子衰微,恰逢不進則退的大爭之世,而兄弟鬩墻乃禍國亂民的大忌,孩兒一定以大局為重?!?p> “你能有此見識,寡人甚慰?!毕陌綕M意的點點頭,道:“今年以來,萊國被齊國所滅,楚國兼并梧國,晉國吞下了耿國和霍國,刑國又被戎狄攻滅,八百諸侯國已經(jīng)不足兩百,這血淋淋的大爭之世,容不得我夏國一絲懈怠,否則終有一日會宗廟不保,身死國滅呀!”
夏毅低頭,一副受教模樣。
心里早就嘀咕開了。
實際上,這一次進長明殿拜見國君,本就是走一個過場。
下卿,這個爵位看起來比“下大夫”高了幾個檔次,但是按照夏國禮制,只要熬過十二歲不夭折的公子都會被授予卿爵,其中嫡子授“上卿”,庶妻之子授“中卿”,姬妾之子授“下卿”。
像他這樣,一個庶妻之子卻撈了一個“下卿”的,在夏國的歷史上也少見。
爵位高低,不僅僅是面子問題,還涉及到封建規(guī)模。
所謂封建,一是授爵,二是授土,三是授民。
上卿,授土十五里,授民五百戶;中卿,授土十二里,授民四百戶;下卿,授土十里,授民三百戶;大夫,一律授土五里,授民五十戶。
授土和授民的規(guī)模,幾乎就限定死了日后的發(fā)展空間,而這些都是嫡長子世襲的,除非是立下什么潑天大功晉升爵位,否則子子孫孫也就到此為止了,永遠都跳不出這個圈。
一千年來,除去絕嗣和奪爵,夏國目前有上卿十六位,中卿三十位,下卿五十二位。其中,公族占一大半,卿族占一小半。比如夏毅,他就屬于公族,而那位被拜為上卿的煉氣士,不是因為血緣得爵,就屬于卿族。
“此次叫你來,還有一事?!毕陌筋D了頓,道:“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明日寡人會恭請神靈和祖先,賜你儀仗和三廟,你準(zhǔn)備恭請哪幾位祖先進入封地祭祀?”
夏毅一愣。
分封肯定會授予儀仗,無非就是一些繁雜的儀式,以及一些車輦和衣袍之類的,幾位兄長受封時他還悄悄觀摩過,早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但是卻從來沒想過這祭祀的神靈還能自己選擇。
夏敖沉吟了一下,道:“你自小長于宮中,身體又弱,很少去外面見識,如今封土建家,有些事卻不得不知。寡人且問你,為什么天子被稱為九五之尊?”
夏毅搖搖頭。
夏敖道:“九者,天之極也。五者,天子有五神器:一曰封神榜,二曰打神鞭,三曰河圖洛書,四曰九州鼎,五曰龍庭。故而稱九五之尊。一百年前,天子失蹤,五大神器失去其四,天子冊封的天神地衹也都不見了蹤影。所以,現(xiàn)在各國祭祀的都是野神淫祀和本族的祖先?!?p> “祖先?”
“死亡并非生命的終點,你可知道外界為何那么多山鬼?其實就是游魂野鬼,他們生前都是普通的庶民,或者野人和奴隸,死后無人祭祀和安頓,遭受風(fēng)吹雨淋之苦,或死或滅,一部分墮入惡道,成為人族之禍?!?p> “那為何人族不將他們收集起來,供奉在宗廟中?”
“鬼物不好伺候。與人族一樣,他們死后也是要吃血食的,我們?nèi)俗迮e行祭祀時都是以太牢和少牢來供奉,一國之力有限,而山鬼歷代積累不知凡幾,只能空有心而力不足?!?p> 夏毅聽明白了,人死后會成為鬼,僥幸沒被大自然收拾掉的會淪為山鬼,一個個餓極了凍極了之后,就會調(diào)轉(zhuǎn)矛頭來劫掠人類。在大禮天子掌控天地權(quán)柄的時代,天子冊封諸神,說祭祀誰就祭祀誰,全天下都要遵從。
想要祭祀自己的祖先也有限定,天子七廟,諸侯五廟,卿大夫三廟,士人一廟,超出規(guī)格就是大逆,要被天子削爵判罪的。以卿大夫為例,只能祭祀三位祖先,其余的頂多只能當(dāng)一個供奉,跟著三廟主祭喝喝湯。
可是如今,天下禮崩樂壞,諸神也都消失了,各國諸侯紛紛只祭祀自己的祖先,讓歷代祖先們有一個安歇的地方,如果誕生了靈性,還能擁有神力,成為家國的保護神。
這就是封建階級。
平民在生前要受統(tǒng)治和剝削,死后也無所依靠淪為游魂野鬼,而貴族生來就榮華富貴,死后還能以鬼魂狀態(tài)繼續(xù)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