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卿大夫第一次召集臣民，意義都非常重大。
如果是一位仁君，那么就會宣布施行仁政，對于從國都遷出來的一千多個子民來說就是一件大好事，很可能從此過上富足的生活。
如果是一個庸君，就會頒布一些循規(guī)蹈矩的政令，大家吃點苦受點累，至少還能分到井田，不用像以前一樣忍饑挨餓。
如果是一個暴君，沉迷酒色，貪圖享樂，一上來就大興土木，大肆搜羅美貌姬妾，那么臣民的苦日子也就來了。
比如五年前那位煉氣士，被拜為上卿，授土十五里，授民五百戶，抵達封邑后第一件事就是修筑了一座恢宏氣派的神廟，命令他的三千臣民祈禱祭拜，日日不斷。
至于農(nóng)桑井田、軍士訓練、錢糧水利等等幾乎全部廢弛，僅僅一年的時間，就將國君賜下的錢糧家底給敗光了，臣民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很多人受不了折磨偷偷逃跑，卻又被人抓回去處死。
當然也有一些做得很好的，比如夏毅的四哥公子昂，被封為中卿，授地方圓十二里，治下有兩千多臣民，本人不善于經(jīng)營，卻敢于授權給幾位家臣，將偌大一個封邑治理得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yè)，舉國上下都在稱贊他的賢名。
一般來說，如此大規(guī)模的召集全體臣民，都是有重要的政令要宣布，關系到封邑內的每一個人，包括奴隸在內。
“呼——”
寒風呼嘯，一絲絲徹骨涼意刮來。
峽谷中，一千五百多個臣民有的舉著火把，有的抱著孩子，有的攙扶著老人，一個個尊奉命令排列得整整齊齊，全場鴉雀無聲，目光投向了峽谷中間的馬車。
忐忑，飽含希望。
夏毅暗暗點頭，高聲道：“今晚召集諸位，是要宣布幾條政令。盡管離封地還有一段距離，但是途中遭遇了一些變故，我們還有三名勇士也在與野人戰(zhàn)斗中死去，這是一件極為悲痛的事！”
人群鴉雀無聲，一些老弱婦孺在埋頭啜泣，顯然是極力在忍耐悲痛。
夏毅頓了頓，繼續(xù)道：“魂魄毅兮為鬼雄，我決定在封邑內修建一座家廟，希望往后凡是對封邑內的英烈，都可以在廟內設立牌位，讓他們的魂魄免受顛沛流離之苦?！?p> “哄——”
此話一出，人群中頓時騷動起來。
入廟？
這個世界上，死亡并非生命的終點，魂魄會以另類的方式繼續(xù)存在，所以上至天子和諸侯，下至庶人和奴隸，都是事死如事生，很多權貴在活著的時候就開始修建陵墓，衣冠、用具、宮人、食物等冥器，都要仿照活著的時候，一些邦國還有人殉制度，很多人終其一生都在為積攢陪葬品而努力。
所以，最討女人歡心的往往不是甜言蜜語，而是給她建造一座華麗的陵墓，那才是最好的禮物。
然而，普通百姓是負擔不起這樣的開銷的，他們活著的時候都在為溫飽掙扎，哪里還有閑錢去購買昂貴的冥器，更別提修建陵墓了，那簡直就是奢侈和幻想。
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死后能在床邊點幾根香燭，請巫祝誦念一下悼詞，擺上幾盤供品，草席子一卷就挖個坑埋了，這已經(jīng)算是一個很好的待遇了，至于死后是淪為受風吹雨淋的游魂野鬼，還是在孤苦顛沛中煙消云散，那都不是活著的時候考慮的事。
而且，他們還要受禮制的約束。
禮制規(guī)定——天子七廟、諸侯五廟、卿大夫三廟、士人一廟，每一座廟祭祀一位祖先，可以設立一些神龕和牌位，用來供奉那位祖先的同輩。
如今雖然禮崩樂壞，但是一些維護封建統(tǒng)治的制度卻被各個邦國沿用，宗廟制度是統(tǒng)治階級最重要的特權和基石之一，由于各國征伐不休，抑制百姓祭祀和葬禮還有利于減少國力消耗，所以宗廟制度反而更加嚴格了。
普通百姓是沒有資格立廟的，如果膽敢逾越，馬上就會被削為奴隸，嚴重的還要處以死刑甚至滅族。
士人雖然有建立一廟的資格，但是大多數(shù)士族都很落魄，沒有私產(chǎn)也沒有財力，往往一大個家族都是集中祭祀一廟。
再如衛(wèi)衡這種孤身一人的士人，他們更是和尋常百姓沒什么兩樣，在家里設立一個神龕，每逢初一十五和重要節(jié)日祭祀一下也就完了。
夏毅劃撥出一廟將三廟之一用來祭祀英烈，這不僅顛覆了大家的認知，屬于夏國歷史上的獨創(chuàng)，而且等于在宣布要給臣民養(yǎng)老一樣。
從此以后，忠烈之士將無后顧之憂！
“卿上仁慈——”
“我們遇到明主了——”
“有德之人，必有天佑——”
“愿祖宗保佑——”
夏毅立于輦車之上，四周的臣民百姓歡呼雀躍，目光熱切，崇拜且感激。
五百名奴隸，一臉羨慕。
夏毅抬了抬手，四周立即安靜起來。
“除此之外，我以下卿身份宣布，免去我身邊的二十名仆從的奴隸身份，一律晉升為庶人。另外，從墾田建城再到春耕的這三個月，我將從庶人中選出十名優(yōu)異者賜予士人身份，選出一百名奴隸賜予庶人身份，每個人都有機會?！?p> “轟——”
人群爆發(fā)出了雷鳴般的轟動，像是一堆干柴被烈火點燃，熱情澎湃。
如果說，剛才宣布英烈之士入廟享受祭祀，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是一件很遙遠的事情，相當于畫了一張大餅，但是晉升階級卻是每個人能真真切切觸摸到的。
這個禮法森嚴的世界，改變人命運的機會極少，一個人的階級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決定了，能夠有幸階層躍遷的基本沒有，就比如夏毅的祖宗，往上一千年都是高高在上的國君，而衛(wèi)衡的始祖在六百年前是一位上大夫，后來逐漸沒落，嫡系一脈已經(jīng)絕嗣了，子孫后輩世襲了幾個士人爵位卻沒有任何私產(chǎn)，幾百年來都沒人再次晉升到大夫級別。
一個家族，祖祖輩輩，子子孫孫，都被血統(tǒng)和禮法安排得明明白白。
奴隸也是一樣，很多人往上幾代都是奴隸，有些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因為他們的母親一旦到了生育的年紀就會被安排懷孕，生下一個個奴隸崽子，像是牛羊一般，稍微養(yǎng)大一些就會被主人拉到奴隸市場販賣，層層轉手，早就不知道自己來自何處。
現(xiàn)在，那個站在輦車上的人，要給他們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改變他們子孫后代命運弄的機會！
讓人怎能不激動，怎能不瘋狂？
“愿為卿上效死！”
“卿上萬年！”
……
山呼海嘯般的歡呼，猶如浪潮在剎那間奔涌而來。
對于夏毅的話，臣民們沒有任何懷疑。
下卿有賜封一百名士人的權力，士人們都能享有免賦、免稅、免徭役、多授田地、擔任低級官員等特權，歷來卿大夫都會把這些名額留給自己的宗族后代，像這種一下子賜出去十個名額的少之又少。
十個名額，將改變十個家庭的命運。
半炷香過后，臣民們的情緒才逐漸平息下來，交頭接耳的聲音也少了。
夏毅取出一塊帛書，遞給了旁邊的小義，道：“從今日起，你就是我身邊的侍衛(wèi)長，你們二十個人已經(jīng)擺脫了奴隸身份，回去后開辟一個校場，將這浮墨劍術掛于高臺上，以后和我一起勤練，爭取早日建功立業(yè)?！?p> 小義激動接過帛書，單膝跪地，叩拜道：“謝主上隆恩，小人效死以報，九死不悔！”
“效死以報，九死不悔——”
“效死以報，九死不悔——”
“效死以報，九死不悔——”
夏毅點點頭，掃了一眼四周，心里很是滿意。
民心可用，封邑營建之事有家宰衛(wèi)衡等人操持，想來不會出什么差錯，他也能夠安心修煉提升自己的實力，為將來和太子恒的沖突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