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四歲的時候，農村的屋子總是容易停電，打雷停電，下大雨停電，修路停電。
廚房的碗柜臺上總備著幾根蠟燭，或者是姐姐做的有燈芯的小油碟（碟子里倒些許清油，用小麻繩或者破棉絮搓成條狀當燈芯）。
常記得，姐姐很多次寫作業(yè)都是在跟時間賽跑，太陽一落山，雞回了籠，就不能再寫了。老人說：等雞回了籠，小孩子寫作業(yè)傷眼睛，等天完全黑下來才能繼續(xù)再寫。
姐姐向來是等不及的人。所以總是放學一到家就把書包取下，開始寫作業(yè)。母親會看著太陽在天空的位置推測姐姐放學的時間，提前半個小時去公路下的菜園子里摘些應季蔬菜回來留著做晚食。
姐姐寫作業(yè)的時候，母親就去廚房后門旁的石缸上抱幾根干柴，生火做飯。我偶爾也學著母親抱一根小柴棍，像個小搬運工，不過沒什么氣力。
母親說我生下來只有六斤多一點，但姐姐生下來的時候有九斤，所以有時候母親講起姐姐的出生就會叫她：九斤姑娘。
我總是圍著這個女人轉圈圈，好像只有圍著她轉才不會失去平衡。
廚房是她的天下，不足為過。她是我們的皇后，母儀著我和姐姐的天下。別人的家，男女各一只手，而她只有自己的一雙手，卻撐起了三個人的天。
等姐姐寫完了作業(yè)，一家三口就開飯了，兩個菜，一碗蔥花兒湯，主食有時候是面條，有時候是米珍珍（玉米粒打磨成細粒，摻水煮熟，成玉米糊狀）。
從小姐姐愛吃辣，無辣不歡。米珍珍里要放很多辣子油（注：滾油將姜、蔥頭、芹菜頭、花椒爆香撈出，炸出的熱油淋在和著鹽的辣椒面上。）用筷子攪得紅彤彤才罷休。
我也跟著她學著這樣吃過，第二天就拉肚子，她也拉肚子。我不吃了，但是她不長記性。一遍一遍，屢試不爽。
入夜了，停電的日子會格外的早早上床睡覺。聽母親講年輕的故事，或者外婆那一代的趣事兒。雖然在旁人眼里，也不過就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這兒是一個四周被高山環(huán)繞包圍的村落，唯有一條公路彎彎扭扭蔓延伸展出去。有電的時候，昏黃的燈光像條小銀河順著公路走。
沒電的時候，若天晴朗，夜空中有一條大銀河，星星、月亮不缺席。家門前有一條小河，映著星星和月亮，波光粼粼。
后來在一本故事書上看見了一句話，記到現在。
書上寫道：天是倒過來的海。
在我還沒見過大海之前，我覺得門前的這條河就是我的天，天上的銀河就是我的海。
“哎？媽媽，你知道外婆年輕的時候長什么樣子嗎？”我總是對過去充滿了好奇，母親不會講廣播里說的故事，我總纏著她，在睡前更是不饒人。姐姐通常是鉆進被窩睡在母親的腳底下那頭。我睡在靠墻的位置，墻上一日比一日花里胡哨，不是鉛筆就是蠟筆的痕跡。
“二娃你過去點，擠著我睡覺了。這個問題你已經問了媽媽很多遍了。你好煩人啊?！闭f完姐姐就拿被子捂住了腦袋，不一會兒睡著了。
她今天跟母親說上體育課了，我那時候就想體育課肯定很累人。
母親總是滿足我的要求，輕言細語的跟我一遍又一遍的講從前的故事。
她不會唱好聽的童謠給我們聽，但是她會哼唱一首至今我都不知道名字的小調。母親對我說，這是她兒時走在山林間去上學的時候唱的歌。
我還記得歌中這樣寫道：“路邊有~顆~路邊有顆螺絲帽~螺絲帽~弟弟放學看見了~看見了~撿起來，瞧一瞧，擦擦干凈真美好~”
那時的山間云霧，林里小道，有個扎著小辮的小姑娘雖然很害怕前方的路，但對知識的渴望促使她努力忘卻恐懼，一蹦一跳地去往她心中的學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