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涼親手將一柱迭魂香點燃,插在那尊巨大身影前面的地上。
天河決議的威嚴,不容侵犯。
他可以親手將冀劍宮巡查弟子的雙腿打斷,但他不能阻止這一盞迭魂香每個月都點燃。
煙霧裊裊升起,飄散,最后都進入了那尊巨大的身影里面。
“你一定要殺譚明凈嗎?”
“是的?!睖貨龉蛟谀亲鹕碛暗年幱跋拢诡^低聲說到。
“為什么?”
“他阻礙了虞淵的崛起。”
“虞淵是誰?”
“一個天才!”溫涼說到:“真正的天才!”
“我見過很多天才,”那個聲音說到:“我自己也是天才。他比我如何?”
“他現(xiàn)在當然不如你,但是八百年后,他會比現(xiàn)在的你強!”溫涼說到。
“你怎么知道?”
“因為在我的計劃里,八百年后他會比你強!”
“哈哈,你可真是狂妄!”
“你之所以覺得我狂妄,是因為你根本不了解我,師父。”溫涼站了起來,走到了陰影的正面,仰頭看著他。
陰影濃郁得像是一團墨,大仙師的面容深不可辨。
“我如果能動,我一定現(xiàn)在就拘禁了你?!?p> “可是你動不了,師父?!睖貨稣f到:“天河決議的威嚴,無人可以違反。金鐵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p> “直到現(xiàn)在,我還沒有曉諭諸劍宮,承認你是我的弟子?!?p> “你已經(jīng)曉諭過了,師父?!睖貨稣f到:“只是你忘了?!?p> “忘了?”
“沒錯。你忘了你正在坐化,你的記憶正在慢慢地流失。終究有一天,你會什么都想不起來的?!?p> 那身影陷入了長長的沉默。
過了很久,才嘆了一口氣。
“譚明凈才是真正的天才。在我所見過的所有后輩中,無一人擁有像他那樣對劍的領(lǐng)悟。當年他還在赤城中時,我便注意到了他,本想收他入我青劍宮,可惜卻讓冀劍宮捷足先登了?!?p> “師父胸懷寬廣,總是容易退讓,犧牲自己,成全他人?!?p> “你是沒有見過少年時候的他,所以你不知道那是怎樣的一柄快劍。連我都沒有信心能夠教好他,不耽誤他?!?p> “虞淵比他更好!”
“呵呵,”那個聲音笑了兩聲,“不會有人比他更好,等你見過了他的劍,你就知道了。對了,你確定你能打得過他?”
“我會讓他先出三劍,”溫涼笑了一下:“然后,一棍子打死他!”
“你就這么有信心?”
“是的,”溫涼說到:“只要不是冀劍宮宮主親自前來,我都很有信心?!?p> “假如你被他殺死,我會很開心的。”
“閉嘴吧,師父!”溫涼轉(zhuǎn)身從他的陰影里走了出去。
邊走邊說到:“除非他打得過你,否則他殺不死我?!?p> ***
阮貢被人打斷了雙腿,悄悄地回到青劍宮的中殿墻角療傷。
溫涼站在藏書樓的樓頂,只往那個方向上望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可憐的阮貢,帶著三千萬靈石的啟動資金出宮,最后變成了五千萬靈石。
更可憐的是,這五千萬只是記錄在燕喜賬冊上的一個數(shù)字。
青劍宮的沒落,所有人都清楚。
阮貢比其它人更清楚一些,他知道這是絕對不可逆轉(zhuǎn)的事情。天河決議的威嚴,任何人都不能侵犯。
所以他未雨綢繆,一心想要脫離青劍宮。
只可惜他身上青劍宮的烙印實在是太明顯,沒有任何一宮愿意接納他。
哪怕他在八劍宮忍辱負重,供人驅(qū)策。
哪怕他將青劍宮其余七人的底細從頭到尾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哪怕他愿意立下重誓表示同青劍宮恩斷義絕。
最后還是被別人打斷了腿給扔了回來。
溫涼在藏書樓的樓頂,一站便是一個夜晚。
養(yǎng)劍術(shù)是青劍宮最基礎(chǔ)的劍術(shù)之一,入門極易,修行也簡單。
只講求持續(xù)不斷的溫養(yǎng)蓄力即可。
并且,只要能夠堅持不拔劍,可以一直溫養(yǎng)下去。
溫涼初見青劍宮宮主之時,說過“擎天、抵天、倚天三劍皆有極限,而養(yǎng)劍術(shù)無極限”恰好點明了這個優(yōu)點。
然而,真正修習(xí)養(yǎng)劍術(shù)的人,卻寥寥無幾。
原因很簡單,養(yǎng)劍術(shù)不能拔劍。
一旦拔劍,修為盡廢。
無論辛苦養(yǎng)劍多少年,拔劍就意味著劍斷!
修習(xí)養(yǎng)劍術(shù)的人,一生之中,只能出一劍。
沒有人能忍受這個致命的缺點。
然而,這卻是溫涼唯一的選擇。
他可以不相信大仙師的記憶,可以不相信藏書樓的記載。但是,他不能不相信夏濃。
他問過夏濃:“有其它的辦法嗎?”
夏濃說:“有啊。我至少有一千種方法,可以讓你獨自逃生。”
“不能帶上其它人一起嗎?”
“不能。”
如果連夏濃都想不到其它辦法,他覺得自己也肯定不會有其它辦法。
他不覺得自己會比夏濃更聰明,也不覺得自己會比夏濃了解更多。
直到如今,他甚至還不知道,這個蛋殼外的世界究竟是怎么個樣子。他嘗試問過夏濃,可是夏濃說不能告訴他。在他闖出蛋殼外之前,他所能知道的一切,都只能是蛋殼內(nèi)的世界。
“是有什么東西,在約束著你嗎?”他問。
“是的?!毕臐夂敛槐苤M地說到:“就像你曾經(jīng)說過的那樣,你所了解這個世界越多,你就會越是恐懼?!?p> “我想要……拯救這個世界。”
“可是這個世界已經(jīng)拋棄了你們?!?p> “那我們就在它拋棄我們之前,拋棄它!”
“有見地!不過這很難!”
“比我離開青棠城更難嗎?”
“更難!”
“比我回到青棠城更難嗎?”
“更難!”
“比我殺掉謝晚西更難嗎?”
“哈哈,”夏濃笑著告訴他:“實際上,只要你狠得下心,殺死一個你最愛的人,一點都不難。我見過無數(shù)個悲歡離合的故事,其實所有人,最愛的始終只有自己?!?p> 溫涼一開始覺得自己很偉大。
可是在夏濃這樣一說之后,便覺得這種偉大只是感動自己的一種手段而已。
他最愛的果然還是自己。
他沒有犧牲什么,那只是他愛自己的時候,不得不付出的一點成本。
買個包子都還得付錢呢,和這沒有什么區(qū)別。
一整夜他都專注在自己的神海里,不急不躁地溫養(yǎng)著那一枚小小的劍影。
偶爾分神,也只是想起了曾經(jīng)與這枚劍有些瓜葛的某個人。
有一些淡淡的哀傷思緒,就像是一鍋菜里的佐料一般,慢慢地沁滲進了那枚小小的、淡淡的劍影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