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頌，明天我休息，我來上海看你吧。”
“正好，我有點事想說?！?p> 虞頌跟科里請假，調(diào)休一天。她真的無法工作，她需要有別的事情插科打諢，來幫助她消化那份報告。虞頌緩緩掏出手機，又看了一眼剛收到的圖片，她特想告訴“尓豪”：你看，有人把這個發(fā)到我面前啦。大家都覺得咱倆不合適呢。
這是一張微博截圖，是一張很文藝的自拍照配著一句很文藝的現(xiàn)代詩，大約出自一個愛好攝影的姑娘。微博下面是一條留言，寶寶，明天開始我就要認識新的人了，你想好了么？留言頭像用的就是“尓豪”本人的照片，雖然虞頌并未和“尓豪”互加微博，但這頭像已無需任何猜測。留言的日期是和虞頌相親之后的某天。信息量巨大的一張圖：“尓豪”和相片里的姑娘多半有舊情，至今仍未釋懷；跟虞頌相親約會同時，他還在相親；匿名發(fā)圖的人一出連消帶打玩得溜，大概是尓豪的“覬覦者”。
微博里那姑娘是真漂亮，跟“尓豪”很襯，她大概就是尓豪喜歡的那個姑娘。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她們家看不上“尓豪”。
一直以來，虞頌?zāi)苊鞔_地感覺到，自己根本不是“尓豪”喜歡的類型，可他就是能耐著性子和虞頌不溫不火的相處。年少時，跟自己不喜歡的人多待一分鐘都熬不下去。年歲漸大，明明是不對口味的人還能坐下來一來二往地聊。相親久了果然是會消磨人的銳氣。
她并不打算明日興師問罪，如此確鑿的證據(jù)會讓場面特別尷尬。難道她想看著“尓豪”驚慌地說：“對不起，是我做得不好”。相親是陌生人之間的社交，誰規(guī)定約會幾次后雙方就必須扣上道德的枷鎖，不準再騎驢找馬？
虞頌問自己生氣么？不算吧，就像自己原本打算應(yīng)聘的一家企業(yè)，剛好這家企業(yè)錄取了她，入職后發(fā)現(xiàn)這家企業(yè)青睞別的優(yōu)秀員工，你無法指責(zé)，因為人家降低門檻后破格錄取你的。
因為不是飯點，虞頌跟“尓豪”隨便選了一家咖啡店坐著。
看著面前的黑森林蛋糕，虞頌漫不經(jīng)心地戳著面前的蛋糕：“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都沒買過生日蛋糕，因為我媽覺得浪費，我十幾歲的時候還在蛋糕店門口哭過，也不是撒潑大鬧，就默默地抹眼淚，覺得自己家太窮了，而自己實在很想吃?！?p> 虞頌家其實并不窮。在記憶中，她們家經(jīng)常換房子，90年左右在城里買地蓋樓，后來一路換別墅、換獨棟，換大院子帶池子的獨棟。遺憾的是，她并沒有過上所謂的“小鎮(zhèn)白富美”生活。除了房子和珠寶，其他一切用于改善生活品質(zhì)的東西，倪靜芝通通不喜歡。所以，盡管房子是豪宅，內(nèi)里全是用了幾十年的舊家具。
他笑道，“你家里不至于這么拮據(jù)吧？”
虞頌繼續(xù)回憶，“小孩子都很喜歡吃肯德基。有次我扁桃體化膿，喝水都疼，從醫(yī)院掛完水出來，醫(yī)院對面就是肯德基。平時我媽嫌貴不給我買，那天可憐我，問我要不要吃，我當(dāng)時想，這次錯過下次不知道何時才有機會，于是硬生生吞下了一個墨西哥雞肉卷，不夸張的說喉嚨像刀割一樣，那以后我再也不吃雞肉卷?！?p> 已經(jīng)很久沒聽人講過這種丟份的故事，相親不是朋友日常的聚會，女生們總是妝扮精致地前來赴約，就算聊日?，嵤乱矔裢庠谝庾约旱男蜗?。尓豪不確定虞頌講童年的事用意何在，是想同他更進一步么？
“……”，但他是真的不了解這是怎樣的家庭，無話可說。
“現(xiàn)在看來不至于，但小時候我是真以為家里慘到這個地步。我大學(xué)宿舍里有兩個姑娘領(lǐng)貧困補助，我跟她們互相斤斤計較地度過了5年，后來她們中有人交了男朋友，買得起阿依蓮、耐克，居然引起我的嫉妒。人窮志短，這話是對的?！?p> 昨晚，虞頌和父親在電話里大吵了一架。
起因是尓豪媽媽同媒人講，自己兒子覺得虞頌還不錯。
僅僅這一句話，虞頌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再次陷入群情激越的狀態(tài)，場景仿佛再次切換到大伯父生日那天，在她們的概念里“還不錯”等于“很滿意”，至于為何對方“很滿意”卻沒有更進一步？那必定是虞頌的態(tài)度拖了后腿。
虞頌父親還不至于像女眷們這般瘋魔。他只是委婉地提點虞頌：“×××的爸爸也算生意場上有頭有臉的人物，門第不錯，他家住的宅子本來是留給市長的，后來市長嫌太高調(diào)了，沒敢買。”
虞頌高聲說，“你們根本不想找個好人把我嫁了，你們在物色別人的家底，看看把我嫁給哪戶人家能讓你們更有面子?！?p> 因為生氣，虞頌父親的聲音更大：“我們至于俗氣到去攀附有錢人么？你內(nèi)心軟弱，不自信怪得了別人？媒人打量著咱家條件找，難道讓你三姑去跟人家說，你找的小伙子條件太好了，給咱們找個一般的吧？”
虞頌的父親挺會賺錢，跟很多中國家庭的父親一樣，不會體貼妻子、關(guān)心兒女。倪靜芝一向不愛笑，說話硬邦邦，缺乏女性的嬌媚與柔軟。上大學(xué)前，虞頌和母親相處的時間比較多，她既感覺不到母親角色屬性里的細膩，也體會不到父親的溫煦，更糟糕的是，虞頌是個特別敏感的孩子。
“我們家有錢，那是你倆有錢，這事跟我沒關(guān)系！你是親戚中第一個買bb機、用大哥大，第一個買奢侈品手表的，九幾年就飛香港、美國出差，打從我記事起，我媽就喜歡囤珠寶，但我上大學(xué)戴的是什么？國貨海鷗！你也別多想，我可不是在管你要錢，我就是跟你說清楚，既然你們選擇窮養(yǎng)我，就別讓我去接觸什么富二代，在人家面前畏畏縮縮，我活像個老鼠”，虞頌越說越氣，“他喊我陪著買皮帶，站在愛馬仕門口我就腿軟，進去以后話也不敢說，生怕丟人。我是有點兒喜歡他，可我分不清自己是喜歡富二代這個光環(huán)，還是真喜歡他這個人，我快被貧窮這件事折磨死了?！?p> 虞頌的譴責(zé)在父親那里完全不起效，他完全想不通虞頌為什么會這樣看待自己家庭，“你敏感多疑到這種地步，真是變態(tài)！”
“高中以前，我的衣服是拿零頭布做的，我媽的愛好不是做衣服，純粹為了省錢，她做得一點兒都不用心。我不穿，你們就聯(lián)合起來鎮(zhèn)壓我”，虞頌越說越委屈，“有一回，你們非逼我穿一套西裝去上學(xué)，看上去比我們英語老師都老，到學(xué)校我就脫了，在秋風(fēng)里穿著短袖出早操，凍成重感冒也不敢說實話。還有一年，我姑聽說我過年沒買新衣服，趕緊把我表姐新買的羽絨服送來，你們不想欠我姑人情，花400把衣服買下來，可是新年第二天，我貪玩把胸前那塊刮破了，我媽貼了塊透明膠把洞堵上，開學(xué)要我穿著它去上課，這件羽絨服是我最貴的衣服，我恨死它了！”
虞頌的控訴聽起來很可笑，來來回回說的全是日常吃穿。根本沒有什么大額花銷，吃喝這種小錢，在虞頌父親以及長大的虞頌眼里不值一提，但真真切切是童年虞頌倍感痛苦的根源。
對于青春期的少女來說，買大豪宅這事甚至還不如媽媽遞過來的一片衛(wèi)生棉來得重要。
虞頌跟尓豪聊這些并沒有任何暗示的含義，她只是懶得動腦筋了，信口開河、隨便瞎聊是最輕松的，這就是昨晚她和父親爭執(zhí)了半宿的話題。相親里那些程式化的交談?wù)娴暮軣o聊，你講工作、我講家庭，你講物質(zhì)生活、我講精神文明，無非就是為了全方位展現(xiàn)下美好的自己，一來二往，弄得彼此都興味索然。
而且，就算她盡態(tài)極妍，也比不上人家心里的“白月光”吧。人生已經(jīng)很慘淡，她不想再做個丑角，相形見絀，去陪襯漂亮姑娘的愛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