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慘柴門風(fēng)雪夜,此時有子不如無。
——黃景仁
南苑
大雪漫無邊際,已經(jīng)下了三天三夜,仍是沒有要停的意思。
“長公主殿下恕罪,奴才們不知?!?p> 院外黑壓壓的跪著奴才們,皆不敢發(fā)出一點雜音,都在苦苦哀求著。
“來人,給本宮掌嘴,打到她們說實話為止”
“是”
長公主跪在院前,聲音雖然嘶啞,卻鏗鏘有力的發(fā)令。
這一次,眾人皆知,這位溫婉的公主殿下,是真的發(fā)怒了。
長公主一身縞素的跪在靈前,看著院中殘落的梅樹,想到了她。她著一襲紅裙,在樹下跳舞。靈動的舞姿,絕世容顏,相比之下,竟讓紅梅都遜色三分。那一夜雪紛紛,卻無冷意,只覺得世間美好,是她所贈。
長公主的眼眶,不禁再次濕潤,看著院里兩樽棺槨,不禁氣血上涌。
長公主發(fā)令:“皇嫂不辛殯天,皇長子不辛夭折。這一切還未查清楚,爾等生前服侍之人,既不愿意交代南苑著火真相,皆拉下去殉葬?!?p> “長公主息怒,這一切不過是天神旨意,怨不得他人。此次皇宮失火,只有南苑大火,其余宮殿未曾蒙難,且這南苑大火不滅也——”
“你給本宮住嘴,滾出去——”
長公主此時的怒意已經(jīng)不再隱藏,琥珀色的眸中似在迸發(fā)著火苗。
眾人皆屏住呼吸,不敢看被扇倒在地的寵妃——靈妃娘娘。
靈妃趴在雪地里,此時雪狐貂皮大衣落在一旁,里邊金絲掐白云杉格外顯眼。
長公主一眼神,彩云退在原地不敢再有舉動。
長公主身邊的老嬤嬤把靈妃從地上拉起,長公主揪著靈妃衣領(lǐng)。
靈妃此時像是受到了極大地委屈,雙眸布滿水霧,嬌小的身軀發(fā)抖,膽怯的看著長公主說道:
“皇姐震怒,宛靈不知錯在何處?”
“啪——”
又一巴掌落下,宋宛靈嘴角滲出血絲。
“放肆,本宮弟妹如今躺在里面。你是個什么東西,與本宮稱姐妹?;屎髿浱欤两褚咽侨?。宮中上下皆著喪服,而你,有協(xié)理六宮職權(quán),卻陽奉陰違。”長公主凌厲的說道。
“本宮是陛下親封的皇妃,長公主就這樣不把陛下放在眼中嗎?”
靈妃邪魅一笑,盯著長公主。
長公主一怒,將靈妃摔在靈前。
“怎么,你不裝了?你給本宮繼續(xù)裝啊,有啥招數(shù)盡管使出來?!?p> “吁——吁”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長公主看著院門口黑袍男子,黑衣而立,就那樣怔怔的盯著她看。
長公主嘴角掛著冷笑,對靈妃說:“你輸了?!?p> “陛下——”
靈妃看著院門口之人,大聲的叫到。
百里逸辰身體踉蹌,戰(zhàn)將軍慌忙扶著,小聲說道:“陛下,龍體要緊?!?p> “都給朕滾”
百里逸辰大怒,
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百里逸辰此時腦海里全是她的影子,她的一娉一笑,都是那么熟悉,可又感覺恍若前世。自入宮以來,便再也沒有見她那樣笑過了。
那年只知道追在身后叫哥哥的小丫頭,終于是長大了。
“他日,我若為皇,定許天下配你,十里紅妝,一生一世?!?p> “陌承哥哥,我只要你,無條件的信任?!?p> “陌承,陌承?!?p> 百里逸辰回憶被打斷了,看著長公主,突然之間鼻子一酸,只是委屈的看著長公主,幾度欲開口,卻是忍住了。
長公主拉著百里逸辰,捏著百里逸辰的手腕。
“陛下,陛下,你救救臣妾吧?!?p> 靈妃抱著百里逸辰的大腿,嚶嚶的哭訴道。
百里逸辰大怒,甩開靈妃。
“你給朕滾”
“陛下息怒,皇后娘娘殯天,舉國同悲,靈妃娘娘亦是日夜守在南苑,守著靈堂?!?p> 宋丞相氣喘吁吁的跑過來,跪在雪地里悲痛的說。
百里逸辰此時面無表情,掃視著院子,看著殘肢斷緣,這一番破落景象,只剩下一些殘梁支柱立在院中。
長公主盯著地上跪著的宋相,心里罵道:這老不死的東西,至今未徹底還權(quán)于陌承,始終是朝中重臣。
“朕知道了,宋相若無事,退到殿外吧?!?p> 百里逸辰咽下一口血水,一字一句從牙縫里咬著說完。
“陛下,靈兒三月未見陛下,著實想念陛下。陛下,您別生靈兒的氣了。主子娘娘殯天,靈兒在宮中孤苦無依,靈兒不能沒有陛下?!?p> 靈妃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單薄的衣衫坐在雪地中,形成雪坑。
戰(zhàn)將軍看著靈妃哭的梨花帶雨,說完話便暈倒在地。瞧著靈妃暴露在外的雪白肌膚,已是被凍得發(fā)紫,此時在一旁瑟瑟發(fā)抖。
百里逸辰輕飄飄的掃過靈妃,吩咐道:“來人,送靈妃回長樂宮。靈妃因悲傷過度,感染風(fēng)寒。需臥床靜養(yǎng),在此期間,任何人不得打擾靈妃養(yǎng)病?!?p> “下臣多謝陛下體恤小女,代娘娘謝恩?!?p> 宋相笑著謝恩,朝著靈堂拜完,便退下了。
百里逸辰走到靈前,只是靜靜地看著兩樽棺槨,不發(fā)一語,長公主在一旁看著他瞳孔時而放大時而收縮。
長公主退后幾步,看著百里逸辰的背影,他的頭上覆滿白雪,黑金長袍上撒著雪花,白雪與黑袍似要融為一體。
心里滿是無奈陌承與熙和,此生終究是無緣了。
這世間緣法參不透,道不明。上天向來喜歡捉弄世人,奈何人更是與人過不去。
南宮熙和等了陌承3年,卻終究比不上有權(quán)有勢且懷有身孕的金國皇女,入宮三年,甘愿無名無分,卻敵不過宮廷生存法則。
她,只因愛的太深。這傻弟弟,向來不愛多解釋,看著他們夫妻二人一步步走到如今,卻終究是無力回天。
南宮熙和,同為女人,愿來世,別再提感情,別再深陷情感,更不要在與宮廷有瓜葛。
長公主拭淚,苦笑道:你愛的,偏是這世上最無情,的帝王。他是九洲之君,又怎會真的守著你一人?這天下臣民亦是等他,你們都沒有錯,錯的是這天。
長公主在嬤嬤的攙扶下艱難的離開南苑,看著漸漸遠去的宮墻,十指深深嵌入手心。
她始終忘不了,當自己趕來南苑時,宮殿燒為廢墟。熙和就躺在白布之下,宮人只是靜靜地跪在宮外,一國皇后,死后落魄至此。
長公主抬頭望向天,可發(fā)現(xiàn)頭上的是較頂,不禁哂笑:呵,在這宮中,想要一抬頭望到天,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行。
“?!?p> 長公主走出軟轎,望向天空,蒼白的空中,只有雪在不停地落下,她張開雙臂似要擁抱上天。
心中默念:熙和走了,真正的去往自由之地,在這宮里,無非是消耗著青春,蹉跎歲月罷了。好想化作一片雪花,體驗飛的感覺,離開這紅墻金瓦的牢籠。
“殿下——”
眾人驚呼,立馬上前扶著長公主,忙著呼喊御醫(yī),打破了這一世的寧靜。
南苑
百里逸辰孤零零的站在棺槨前,泣不成聲。
百里逸辰蹲下來,靠著南宮熙和的棺槨緊緊地抱著自己,死命的咬著胳膊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
“陛下,哭吧,哭出來就舒服了。”
端妃環(huán)著百里逸辰,此時也是淚濕眼眶。
“或許離開,對姐姐來說,更是一種解脫。”
端妃哽咽著說。
“陛下放心,一切都已經(jīng)安排好,無人知曉臣妾回宮的消息。”
百里逸辰此時哭的像個孩子,嘴里攘攘的喊著:“這一次,她真的生氣走了,我還未能來得及解釋這一切,可都晚了。是我沒用,身為九州之主,卻護不得她一人安寧?!?p> 端妃看著此時的百里逸辰哭的像個孩子,緊緊地抱著他。
“陛下,你,未曾負她?!?p> “不,從一開始便是我錯了,我不該利用她??晌胰f萬沒想到得是,最后愛上她。她會愿意征戰(zhàn)九洲,那時候絲毫不知已經(jīng)愛上那個她。她甘愿自斷經(jīng)脈,只為換取朝堂安寧,她犧牲自己來免去血雨腥風(fēng),連我都不知何時,她竟然成了我手中一把刀。即使世人不懂,她為世人所不容,仍然選擇帶她回宮,只為給她庇護,可也只能冷落她。方為上策,她不懂,在這場感情里,我亦是拼命地不想讓她離開,經(jīng)我所能護她周全?!?p> 端妃看著懷中痛苦的百里逸辰,昔年讓九洲聞風(fēng)喪膽的“女魔頭”將軍亦是披上紅衣,嫁于皇室,可也亡于皇室。昔年九洲陛下雷厲風(fēng)行,果斷狠辣,可此時,失去了她,就像小孩失去了心愛的糖人,在痛苦。
“陛下,姐姐會明白的。姐姐苦在,自以為一個人承受了所有苦難,心灰意冷?!?p> “不,你不懂熙和,吾妻,世人沒人懂?!?p> 百里逸辰推開端妃,戰(zhàn)將軍上前恭敬的說:“端妃娘娘,請讓陛下和主子娘娘再待一會兒吧?!?p> 端妃咽下苦水,只是輕笑。
“臣妾遵旨”
百里逸辰看著院里的枯樹,呢喃道:你竟然活了下來,沒化成灰。
戰(zhàn)將軍看著梅樹,試探地說:“陛下,這?”
百里逸辰盯著天空,淚水順著太陽穴滑落,直落入發(fā)絲中,低沉的說:“一切按計劃開始,好戲才剛剛開始。”
戰(zhàn)將軍點頭,心里想到:這位小皇帝,真的是長大了,開始謀劃,只可惜有些晚了,主子娘娘未曾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