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寫信
再次回到楚國已是一年以后,這期間,道莊給樊姬寄去了五封信,一封寫的是蜀道之難行,一封寫的是五岳之高險,一封寫的是燕國胭脂的種類,一封寫的是魯國的禮儀,還有一封則專門贊賞樊姬。內(nèi)容只是其次,她寫這些,主要是希望他們透過文字知道她過得十分快意,從而可以安心。
只是她沒想到,不過一年時間,有些人便徹底淡出了她的生命,從此棲息在記憶中某個角落。
她趴在堆積成小山的竹簡上放聲大哭,云兒也在一旁跟著哽咽。
楚國的竹屋只有云兒知道,這些年,她一有空便過來打掃,桌上的書信也全是她整理的。
“是我害了他們,都是我自以為是害了他們……”道莊氣憤地捶打著自己的心口。
云兒急忙過去阻止:“潘將軍是死在戰(zhàn)場上的,戰(zhàn)場本就生死無常,不能怪你!至于靈瓏,想必她……她也是……”
道莊怔怔看著竹簡上樊姬清秀的筆跡:“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該告訴你,就算我不說,終有一日你亦會從別人口中得知,只是我想告訴你且別人不知道的是,靈瓏她從未怪過你,她說,雖然生不能做潘將軍的妻,至少死還可以同穴,她已覺得滿足。我想,她到底是幸福的,希望你不要過分自責(zé)!”
“你們都說我沒錯,難道我就真的沒有錯了嗎?”她喃喃道。
“夫人……”云兒擔(dān)憂地喚道。
道莊輕輕擦掉淚水,強(qiáng)顏笑道:“我沒事,哭過了就好了,倒是你,有身孕了,要保持好心情才是,不然孩子會丑的!”
云兒含著淚點(diǎn)頭:“孩子生下來夫人幫我教他可好?我想讓他像你一樣,做一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娜?!?p> 道莊道:“可我更希望他像你和唐狡那樣,做一個幸福的人?!?p> 云兒撲哧笑道:“夫人,我們還是不要互相吹捧了,我擔(dān)心他以后別的學(xué)不會,只學(xué)會了溜須拍馬這一個本事!”
道莊亦跟著她呵呵笑著,但是到了夜間,所有的熱鬧重歸平靜后,那種心痛的感覺又回來反復(fù)折磨著她。
一夜無眠,次日一整天便都是無精打采的樣子。呂業(yè)平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事,但是這些年的相處,早已讓他摸透了道莊的脾氣,他清楚的知道如今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用藥物來延續(xù)她日益脆弱的生命!
“一早起來就開始寫信,你倒真是不肯閑下來!先別寫了,過來吃藥!”他柔聲招呼道。
道莊抬頭朝他無奈地笑了笑:“一早起來就送藥過來,也不知是誰不肯閑下來!”
“不是閑不閑的問題,對于一個醫(yī)者來說,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大過生命!”
道莊端起藥碗一飲而盡,然后黯然地垂下眼簾道:“你身為醫(yī)者已經(jīng)十分出色了,是我這個病人不爭氣?!?p> 呂業(yè)平寵溺地揉著她的頭道:“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
道莊仰頭望著他,突然覺得十分委屈,心中的苦一下子都化作淚水,積壓在眼角,奪眶欲出。
呂業(yè)平疼惜地將她擁入懷里:“沒有人會怪你,潘尪不會,靈瓏也不會,所以你也不要怪自己了!”
道莊抱著他放聲痛哭:“業(yè)平,我只是希望潘尪能夠幸福,我以為他……我真蠢,我怎么能這么不珍惜他的感情,我都不敢想象當(dāng)時他是以怎樣的心情聽我說完那些話的!”
“他定也是明白你的心意的?!?p> 道莊輕輕搖頭:“為什么我做的每一件事最后都會弄巧成拙?我只是想簡簡單單、輕輕松松的活著,我只是希望身邊的人都能得到幸福,為什么會這么難?為什么我的好意會成為殘害他們的劊子手?”
呂業(yè)平無聲地抱著她,任由她在自己懷里嚎啕大哭,良久,等她終于平靜下來,才道:“小莊,潘尪他的初衷定不是希望你如此自責(zé)的?!?p> 道莊輕輕才道眼淚,擠出一抹笑容道:“我知道逝者已矣,與其沉浸在悲傷痛苦之中,倒不如化悲痛為力量,好好活著!”
“嗯!”
“那你去忙吧,我也還有好多信要寫。”
“累了就去睡會兒!”
“放心,快去忙你的去吧!”
送走呂業(yè)平以后,道莊開始繼續(xù)伏在案前奮筆疾書。不止此時,從此時始,她幾乎將所有時間都用在了寫信上面,不再賞花觀月,不再舞劍彈琴……世間所有的事情幾乎全被她擱置了,除了睡覺,她的活動范圍只是那方小小的書桌。
呂業(yè)平也曾忍不住好奇問她怎會有那么多要寫的信件,她神色古怪,支支吾吾了許久,才敷衍道:“難得有這樣的機(jī)會,便想把這兩年見過的逸聞趣事都寫下來,寄給審兒,等他再大一些,識字了,就可以拿來讀著玩,我寫這些,雖算不上什么有用的讀物,但能漲些知識也是好的。”
“你難道不想親自講給他聽?”
道莊眼中閃過憧憬,但很快又重歸黯然,這兩年她雖然總是在笑,但是他仍能感覺到她從未真正快樂過。
“我想他未必想要見到我,還是不要去打擾他原本幸福的生活了吧!決定離開那刻,我便沒想過再回去,更何況如今那里,恐怕連桃花都和我記憶中的不一樣了。這些年我開始漸漸明白:很多事情當(dāng)時覺得驚天動地、非生即死,如今回想起來也不過如此,我想總有一天,那些前塵過往,那些刻在心里放不下的人,都會化作一聲稀松平常的嘆息。我不知道那座宮墻里的人是否也會像潘尪一樣,需要更多的時間去遺忘,所以只能竭盡全力去給他創(chuàng)造足以遺忘的時間?!?p> 我又何嘗不想為你創(chuàng)造更多的時間呢?呂業(yè)平在心中苦笑,終究化作一聲長嘆,默默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