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夭圍著盤腿坐在后院石床上的冥王轉(zhuǎn)了一圈，才緩緩開口道：“我聽說你受傷了，特地來瞧瞧，死不了就好?！?p> 平日里神采奕奕的冥王，此時看起來甚是虛弱，九夭懷疑只要伸手輕輕一推，他就會往后倒去。
冥王嘴角微翹，客客氣氣道：“托您的福，一時半會還死不了?！?p> 九夭蹲在冥王跟前，胳膊肘撐在膝上，雙手托著下巴，抬頭望向他。
“其實你大可不必瞞著我，眼下我還沒有準(zhǔn)備好繼承冥王之位，不會趁虛而入，更不會謀權(quán)害你命的。”
冥王垂眸看著明亮的雙眼里滿是真誠的九夭，只覺云里霧里，“什么意思？”
九夭見冥王如此，認(rèn)定他在裝傻，嗤笑道：“你不讓他們告訴我你受傷了，不就是怕我這個下任冥王會提前繼位嗎？”
說著，她做了個握拳捏碎的動作，還朝冥王眨了眨眼。
冥王看她一副你知我知大家知的模樣，雖然十分不理解，但也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微微一笑，提醒道：“九夭，你怕不是忘了，你的小命還得靠本君續(xù)著?！?p> 九夭站起身，冷笑道：“嗬！等我當(dāng)了冥王，將地府掘地三尺，就不信找不到曼珠沙華?！?p> 冥王盯著她看了一會，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他思索片刻，無奈道：“沒錯，你就是下一任冥王，這是我救你的原因，也是不讓風(fēng)止帶你走的原因，不過這是天機(jī)?！?p> 他話音剛落，九夭就接過話，“天機(jī)不可泄露，我懂。”
冥王一度認(rèn)為九夭是聰明的，至少去人間逮鬼怪時，她是有腦子的。
可眼前的九夭，令他覺得自己高估她了，又或者有什么人與事令她產(chǎn)生了天大的誤會。
“九夭，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九夭跳坐到他身側(cè)，晃蕩著雙腳，“確實有一事想問問冥王大人?！?p> 冥王見她神色突然嚴(yán)肅，不自覺蜷起了修長的手指，“問吧?！?p> “上次去蘭城前，你說有棘手之事要我去辦，故將那三十年修為還我，棘手之事指的是九尾狐妖嗎？”
九夭低下頭，用手?jǐn)嚺滦洹?p> 冥王眼中閃過一絲不安，反問道：“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若指的是這個，為何不提前告訴我那里有狐妖？我身受重傷于你有何好處？”
九夭抬起頭，緊緊盯著冥王，耐心地等待一個回復(fù)。
冥王緊繃的臉上露出笑容，“九夭，這是作為下一任冥王必經(jīng)的劫難，我自然不能告訴你?！?p> 九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語氣冷淡道：“玄霄，你真當(dāng)我是傻子嗎？”
冥王看向面前高大的娑婆樹，指著青果道：“我想嘗一嘗果子?！?p> 九夭瞥了他一眼，憤然扭過頭，“自己去摘！我又不是對你言聽計從的三千?！?p> 冥王只得自己起身，一步一步緩緩走向娑婆樹，他扶著樹干，伸手去摘果子，卻虛弱得連手都抬不起。
“有什么好吃的，酸死了?！?p> 不知何時走到他身后的九夭，伸手幫他摘了一個最小的娑婆果，又將他扶到石床上坐下。
她見冥王一言不發(fā)，忍不住問道：“到底是誰將你傷成這樣？你好歹是堂堂的冥王大人啊?！?p> 她本想讓冥王多給她幾株曼珠沙華，她去替他報仇。
可又想了想，將冥王傷成這樣的人，她肯定不是對手，只得打消了這個念頭。
冥王看著鴿子蛋大小的娑婆果，嘆了口氣，“你無事就回孟婆府，在這吵得本君頭疼?！?p> 九夭沒有同往常那樣氣沖沖地拂袖離去，而是湊近冥王，鄭重其事地問道：“我暫時還不想當(dāng)冥王，你應(yīng)該不會死吧？”
“我保證，絕對死在你后頭，你就放寬心吧?！?p> 冥王將娑婆果塞到她手里，一字一句道。
“這話聽起來怎么像是在詛咒我？”
九夭喃喃道，隨手將果子扔進(jìn)了嘴里，待她反應(yīng)過來，眼淚都酸出來了。
娑婆果酸，未長好的娑婆果尤其酸。
她覺得窘迫不已，趕緊起身離開。
“九夭?！?p> 聽到冥王喚她，她捂著牙齒酸掉的嘴巴，扭頭問道：“干嘛？”
“我不會死的，還有，我永遠(yuǎn)不會害你?！壁ね趺嫔珖?yán)肅道。
酸得嘴巴都不利索的九夭強(qiáng)裝淡定，擠出一個笑容，“我沒說你害我，嘶——，九尾狐妖一，一事，我就隨口問，問問?！?p> 她實在酸得受不了，皺著鼻子緩了緩后，繼續(xù)說道：
“況且就算你害我，我也不會怪你，當(dāng)初是你救了我，就當(dāng)一命報一命?！?p> 說完這些話，她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冥王府。
到了小舟，風(fēng)允允還未開口，她就說道：“允允，冥王看起來不太舒服，你快些回去照顧他吧?！?p> 風(fēng)允允一聽，哪里還敢想著玩，“我這就回去！”
若冥王有個好歹，她爹爹肯定饒不了她。
九夭站在舟頭，目送她匆匆離開，心中思緒萬千。
從忘川橋回來的孟婆見九夭獨自發(fā)呆，將手中的木桶放下，拉著她坐下。
“冥王大人受傷一事，不是我故意瞞著你，是怕你擔(dān)心，所以才……”
九夭笑著打斷她，“我不怪你，只是我今日有些怪怪的?！?p> 孟婆給她倒了一碗湯，安靜地等她繼續(xù)說下去。
“發(fā)現(xiàn)只有我不知道冥王受傷時，我心中產(chǎn)生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令我難受得緊。”
她將孟婆湯一飲而盡，將幾乎要奪眶而出的眼淚憋了回去。
“后來，我就想盡辦法擺脫那種討厭的感覺?！?p> “你擺脫了嗎？”孟婆抬手欲撫摸九夭柔軟的烏發(fā)，又想起她不喜別人親近她，便縮回了手。
九夭沒有回答，又找她要了一碗苦湯。
“九夭，那種你討厭的感覺，是人人都會有，再尋常不過的悲傷。”
身邊的人都知曉冥王受了傷，只有她一人不知，九夭的感覺，孟婆如何能不懂。
她想往九夭碗里加一勺糖，卻被她拒絕了。
這一刻，九夭覺得她變復(fù)雜了，復(fù)雜得自己都看不清自己。
她會難過，會逃避，會自欺欺人了。
“孟婆，你之前說我沒長大，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長大了嗎？”
她抿了一小口湯，認(rèn)真問道。
孟婆沒想到從九夭口中會問出這樣的話，不禁溫柔地笑道：“還早著呢，現(xiàn)在的九夭只會生氣了就發(fā)脾氣，高興了就笑，卻不知如何處理其他情緒?！?p> 她能夠感覺到，在潛移默化中，那個像忘川河一般永遠(yuǎn)冰冷平靜的九夭，已經(jīng)在開始改變了。
“我還會自欺欺人……”
九夭用小到只有自己才能聽清的聲音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