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內(nèi)市區(qū)的居酒屋內(nèi)，水月漣感覺酒精通過血液的流動漸漸傳到全身了，微醺時的放松感在體內(nèi)蔓延著。垂下眼睛，聽著遠處海浪拍打海岸的聲音，卻感覺大腦難得的清醒。
冬日的北海道，夜晚總是有些迫不及待，下雪的時候更是如此。電影拍攝也暫時停止，所有人都在等著第二天的到來。
回到旅館時，恰好碰到出來的松田龍平與勝地涼，交談幾句，正打算尋覓晚餐的水月漣就被帶到這里。吃過點能夠果腹的食物，溫好的酒就被端了上來。
因在拍攝現(xiàn)場相處一段時間又年齡相近，變得熟識起來的幾人隨便聊著。
“說起來，結(jié)婚是種什么感覺”，勝地涼看向幾人里唯一成家的松田龍平。
“嘛，最開始很好...后來就...來北海道這次之前...”
水月漣沒有搭話，只是聽到北海道又倏然想起了某個人。
眼睛看向窗外，從室內(nèi)漏出的光線照亮了簇?fù)碓诖芭_上的雪花。雪上反射的光也是冰涼的，某種相似的觸感竟是穿越了時空的隔閡，于神經(jīng)的末端被喚醒。
那邊兩人又談起明天的拍攝，水月漣將放在桌上的手機拿起，點亮屏幕，從通訊錄中找出她的名字，卻發(fā)現(xiàn)上次通話已經(jīng)是一個多月之前的事情。
手指放在上面，猜測起她在做什么。是還在公司，或者是學(xué)校那邊...
思緒轉(zhuǎn)動著，手指有些滑開。突兀的鈴聲卻猛地響起，屏幕中的畫面雖然已經(jīng)切換，名字卻還是那個。
松田龍平和勝地涼都看向他，水月漣才反應(yīng)過來，致歉一聲就匆忙起身，將手機舉在耳邊，到外面去了。
站在居酒屋門外的屋檐下，聽筒里沉默著，不時飄過零星的談話聲，像是有人在遠處，然后就是呼吸落在話筒上的聲音。
水月漣拿開手機，確認(rèn)電話還通著，試探著問了一句，“娜娜敏？”
“水月”，橋本奈奈未聽起來有些慌亂，語速比平日里快上些，“你在做什么？”
“嗯”，水月漣拉長聲音，回頭看了眼亮起的燈箱，“現(xiàn)在在一家叫‘魚吉’的居酒屋這里…”
“又喝酒了嗎”，語氣里帶著些不滿，似是嘆息一般，“你呀…”
“劇組的人找我出來，晚上也沒有別的事情…”
“哼?！?p> 短促的鼻音將他解釋的話語打斷。想象著她皺起鼻頭的樣子，水月漣換了只手，將被凍得發(fā)紅的那只縮到口袋里，勾起嘴角問到，“那你在做什么？”
“我啊…和成員在宿舍看電視劇?！?p> “哦，哪一部？”
“《家政婦三田》，快結(jié)束了?！?p> 隱約從背景里捕捉到自己唱的主題曲聲音，然后是橋本奈奈未“哈”的一聲輕笑，聽筒那邊喧鬧起來。
輕微的關(guān)門聲后，又只能聽到橋本奈奈未呼吸聲了。
“剛才在笑什么？”
獨處的環(huán)境下，她的笑意濃烈到沾染語氣的地步，“字幕表里，水月你的名字，在最后面，不到0.1秒就過去了?！?p> “那你也能發(fā)現(xiàn)?！?p> 又是聲輕哼，橋本奈奈未移開了話題，“你現(xiàn)在是在北海道嗎？”
“對，在稚內(nèi)這里，在拍之前和你說過的那部電影?！?p> “哦”，恍然大悟之后，她的聲音變得有些飄忽，“聽說…你今天…去旭川了？”
“嗯”，水月漣直接承認(rèn)。本就沒想過瞞著她，也不可能瞞住。
“…見過我的家人了？”
“嗯?！?p> “那都知道了吧？”
腦海中，那幢刻滿時間痕跡的房子，以及墻上掛著的黑白照片又出現(xiàn)在眼前。似是她就在對面一樣，水月漣接著點頭，“嗯?！?p> 聽筒那邊又安靜下來，水月漣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時的沖動行為是多么失禮，而擅自戳破她一直小心遮掩的事實又是多么令人生厭。
“呼”，沉默片刻后，橋本奈奈未卻是長出了口氣，語氣也恢復(fù)了大方，“算了，早晚你也會知道的。”
“對了，我母親沒有給你說什么奇怪的事吧？”
“沒有?！?p> 似是安心了些，接著問到，“那弟弟呢？學(xué)業(yè)上怎么樣了？”
“嘛，看起來還好?！?p> “什么看起來”，橋本奈奈未嘟囔著，又突然想起件事，“說起來…水月你是東大生啊?！?p> 水月漣莫名覺得自己像是被獵人盯上的獵物。
“算了，那小子”，她嘖了下嘴，似是有些不滿。不過由于事不關(guān)己，水月漣又輕松下來。
“你那邊，電影拍攝進度怎么樣了？”
在門口跺了跺腳，水月漣望著房檐上垂下的冰棱，在光線的照耀下愈發(fā)晶瑩了，回答到：“總體還算順利。但下雪的時候太多了，遇到之后就要等雪停下來，有時一天也等不到合適的天氣?！?p> “畢竟是北海道啊”，她嘆息一聲，語氣又變得輕飄飄的，聲音也斷斷續(xù)續(xù)，“你…有沒有說…什么時候能回來？”
也許是之前服下的酒精的作用，在北海道像是能將一切凍結(jié)的夜晚中，水月漣仿佛看到了橋本奈奈未撇著眼睛，臉頰微紅的樣子。酒精提供的溫度也讓他覺得莫名溫暖起來。
咧了咧嘴，注視著遠方的海岸，“你…是不是…想我…”
橋本奈奈未地聲音立刻將他蓋過，她的語調(diào)上揚著，像是在鼓著臉，“沒有的事情。”
“嗯？真的…”
還未完全出口，游蕩在夜晚的寒風(fēng)終于發(fā)現(xiàn)了他這個立在室外的獵物，一股腦的涌過來，水月漣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吸了下鼻子。
“你…是在外面嗎？”
下意識地想要將手機蓋住，然而橋本奈奈未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
“啊…”
“你是笨蛋嗎？！”
“沒有，我…”
橋本奈奈未已經(jīng)聽不下他在說什么，聲音因生氣而變得焦急，“快回去！我掛斷了。”
馬上聽筒里就只剩下一連串短音。
路燈照出的錐形光柱中，攏成一團的雪花還在簌簌飄落。水月漣最后看了眼，就轉(zhuǎn)身回到店中去。
里面干燥的溫暖空氣將他炙烤著，走了幾步察覺到有水滴沿著下巴落到地上。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落在頭發(fā)上的積雪開始融化。
向店家借來了干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fā)，水月漣又想起聽筒里隱約傳來的風(fēng)聲，笑了笑，不知道誰才是最笨的那個。
也不知道東京下雪沒有。
川端平成
想了想，還是把鳥線提前一點，偷家鳥感覺也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