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的大巫祝應(yīng)該是草兒。
在棄和巫鴆的原計劃里,立盟大典上由草兒扮演大巫祝,她縱虎殺鬼方易,棄負(fù)責(zé)補刀和善后。如今棄遠(yuǎn)在沚邑,信息不通,完全不知道上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鬼方易如今這個操作就很迷,他要殉殺巫鴆,卻告訴棄可以拿望乘的人頭來見她一面。同時又留給他一千人馬,說是懷疑吧,也不像。那他到底想干嘛??
也許他平時就是這樣操控手下的。在各種細(xì)密處作局,讓手下人疲于奔命,再不敢起反心。
小聰明,棄冷笑。陽謀該用在敵人身上,權(quán)術(shù)該拿來成大事。作局制衡天下,那是王。作局制衡手下,小人。
昭王也作局,但一局便可安定天下,淪為局中一子,棄無話可說。但鬼方易這一局,棄不屑參與。
你要作局,我偏不入。幾步之間,棄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巫鴆要救,望乘也不能死。
這就需要與望乘打配合戰(zhàn)了。棄叫人去喊禿峰,既然鬼方易留下了這一千人馬,那可得好好利用。
禿峰還沒來的當(dāng)兒,棄把屠四和雀巢找了來。
他三言兩語說明了情況。接下來要干嘛,也都說了個清楚。
“另一個就是雀巢,我和老四會全力配合你,遇到機會你就立刻詐死混入對面?!?p> 棄一點他懷中:“護好地圖,現(xiàn)在你是最重要的。只要你活著把地圖送回去,我們就算成功了?!?p> 雀巢面色通紅,干瘦胸膛挺得老高,腮幫上的筋一個勁的跳。
從出生到現(xiàn)在,這段日子是他最開心的時候,所有人都高看他一眼,連小王都對他尊崇有加。雀巢知道現(xiàn)在應(yīng)該表態(tài)了,可肚子里千言萬語在亂翻滾,嘴里卻干得張不開。
最后他憋出一句:“……是!”
那倆人都笑了。屠四一拍他,雀巢差點坐在地上。
“瞧你那樣兒吧!不過這回還真的多虧了你。這破地方處處艱險,要是沒了你,咱們所有人死光也沒法完成王命。就為這個,我得替小王謝謝你。”
雀巢眼睜睜地看著懟天懟地的屠四沖著自己行了個肅拜大禮,慌得倆手撲地就要跪下。豈料膝蓋還沒沾著地,棄就拽著胳膊把他拉了起來。
“站著,你受的起?!?p> 不多時,禿峰來了。
鬼牙領(lǐng)著那兩千人一走,禿峰就嗅出了不一樣的信號。
他雖然其貌不揚,對風(fēng)向的嗅覺卻很靈敏。鬼方戰(zhàn)力彪悍,他能在一片猛人中保住自己這千人編制,除了戰(zhàn)力之外靠的就是那個鼻子。
前日一戰(zhàn),望乘遇到右骨都重挫,便一怒駐扎在了對面小邑。如今鬼牙走了,留下右骨都和自己這一千人與望乘對峙。這要么是個機會,要么是個陷阱。
要是機會,禿峰愿意拼一拼??扇羰窍葳澹撬⒖叹蛶е俗?。
今年春天暖得晚,禿峰邑里的畜牧減產(chǎn)了一半。男人們跟自己出來打仗,為得就是多撈一點補貼家用。
見了棄,他打算仔細(xì)嗅嗅,分辨一下到底是好是壞。
然而棄沒有給他這個機會,見了他便直接傳達(dá)了鬼方易的命令。
“族長有令,全力拿下沚邑!”
禿峰驚呆了,立刻反對:“沚邑太大,這里只是邊鄙一個小邑,就有上千商軍。真正的主城還在東邊呢,那里面還有兩千商軍。咱們就這一千人,怎么打?”
棄抬起下巴往他身上一點,禿峰莫名其妙地低下頭,垮褲上一個洞,牛皮束腰上孤零零一把銅刀,旁邊系兩個寒酸的小銅片。
“就連黃鬼部的那兩個千夫都比你富裕,腰帶拴的都是玉刀銅片。如今好大一個沚邑放在你面前,難道你不想為自己多賺點?”
“您的意思是?”禿峰瞪起眼睛。
“拿下沚邑,人口糧食牛羊銅玉陶器隨便你拿。我只要能復(fù)命就行?!?p> 鬼方出征,除了戰(zhàn)場上各人搶到的,奪地占邑之后分配物資,從來都是由高向低分派。棄就算一頭羊都不給,禿峰也不敢說什么。如今全都給他,那怎么能不動心!
禿峰單膝下跪,右手撫心,大聲道:“尊右骨都令!”
牛角號吹了起來,渾厚的嗚嗚聲響徹營地。不多時,人馬集結(jié)完畢,棄縱馬來在陣前,屠四和雀巢一左一右跟在后面。
眾騎士早已知曉拿下沚邑之后各人均分,各個精神抖擻,擦拳磨掌。棄命雀巢吹號,一馬當(dāng)先沖了出去。
按照棄的布置,一千人中分出五百人隨他沖鋒,三百人從左邊繞過去,隨時準(zhǔn)備沖擊商軍側(cè)翼。剩下二百人在后面跟著,不遠(yuǎn)不近伺機沖鋒。
鬼方作戰(zhàn)從來按照十、百、千這樣的自然編隊一擁而上。每種編制里的成員都是族人鄰居,互相之間早已慣于配合。
這樣的好處是機動性強,不好的就是機動性太強,沖擊力不夠。一旦遇到強敵阻礙,很容易成組掉頭逃跑。
今天棄大手一揮直接把這千人混成三個方隊,要進攻便全體向前,一個也跑不了。片刻之間,馬蹄飛踏煙塵滾滾,很快就逼近小邑。
防守小邑的商軍游動哨發(fā)出警報,一百多戚步兵舉著盾牌跑步前來,戈兵跟在后面,從東到西列陣排開。
望乘反應(yīng)很快,商軍的防守陣容剛剛排好。戰(zhàn)車方陣便從小邑中隆隆而出,森森的長戈舉在前方。望乘站在頭車上,不慌不忙大聲命令:“擂鼓,拒馬!”
前排戈兵立刻上前,戚兵舉盾站好,根根長戈從盾牌之間伸出斜著向前。太陽一曬,一片密密麻麻的反光寒芒。
望乘正要再令戰(zhàn)車預(yù)備,忽然聽到對面的牛角號聲一變,嘟嘟嗚嗚似曾相識。側(cè)耳分辨片刻,他立即轉(zhuǎn)身命令傳令兵:“讓前陣分開,我自駕車迎敵!”
傳令兵賣力擂鼓,前陣步兵迅速分開一個缺口。望乘催著自己的御者駕車向前,御者看著對面的一片黃沙煙塵,領(lǐng)頭的那個鬼方漢子已經(jīng)清晰可見。
“師長,危險啊?!庇卟幻靼诪樯锻送蝗灰约荷锨?。
“走!”望乘不想解釋。
一車一馬飛快地撞向彼此。二者交錯的一瞬間,御者眼睛一花,就聽一聲“過來吧”。自家?guī)熼L就把對面的鬼方漢子給挑到了車上。
然后他就被那漢子給扔出去了。
棄一手按住望乘,倆指頭圈在嘴里吹起了口哨。后面五百人一見右骨都陷陣成功,嗚啦啦呼喝著縱馬從那缺口處飛馬越過。
禿峰是第二個跳進去的,落地的時候,他瞥見右骨都正在寬大的頭車上和望乘扭做一團。
“右骨都,我來助你!”禿峰拉滿長弓瞄準(zhǔn)望乘。
不料棄回身一擠,將望乘摔到身下,爬起來對著禿峰罵道:“笨蛋!望乘被我制住,后面無人,還不快去!拿下沚邑!”
禿峰被感動了,右骨都如此大義,看來這一次穩(wěn)賺不賠!
他帶著人嘩啦啦呼嘯而去。商軍沒了望乘的指揮,一時間有些混亂,但很快,各旅長便重新組織起了防線,開始各自為戰(zhàn)。
頭車被擠在了一邊,車體傾翻,車上倆人順勢趴在了底下。
望乘抹一把臉上的土,抱怨道:“小王,這又是怎么回事?”
“別說話,我沒時間了。”棄三言兩語告訴他需要做什么。望乘瞪著眼,似乎想和他打一架。
“憑什么啊?!這也太丟人了!”
“別廢話。你帶著雀巢快速回下危去,走之前給這附近的幾個甸服國留話,叫他們嚴(yán)防死守。丟了沚邑只是暫時的,下危才是鬼方易的目標(biāo)!”
望乘一捶地面,騰起一陣煙塵:“我就知道!當(dāng)初我說了沒人信,果然吧!”
“快走,敗得自然一點?!?p> 棄從車底爬出來,解下一匹戰(zhàn)馬飛身而去。
就在棄回防到后面征召那二百機動騎士時,望乘的表演開始了。
沖入沚邑的那五百鬼方騎士遭到了商軍的“拼死”反抗。商軍且戰(zhàn)且退,最后終于不敵,全線撤退離開了小邑。
屠四帶著側(cè)翼的三百人緊追直上,趕著前頭那些搶了就想走的鬼方人繼續(xù)追擊。
望乘在前,屠四在后,倆人一追一逃,商軍漸漸不敵。戰(zhàn)線也一路后撤,從小邑撤到主城,又從主城攆了出去。
半天之后,商軍倉皇逃走,鬼方占領(lǐng)沚邑。
禿峰喜憂參半,喜的是這么大沚邑全是自己的,這一下不愁族人過不了冬了。
憂的是關(guān)上門一清點,自己損傷慘重,一千人死傷大半,能控弦騎馬的不到三百人。
清點完人數(shù),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右骨都,咱們就剩下這么點人了……怎么辦?”禿峰哭喪個臉,“還是搶點東西走吧?!?p> 出乎意料,棄搖搖頭:“不行,族長的命令是拿下沚邑,我不能就這樣走了。”
“可是咱們守不住??!萬一望乘殺回來,就這么點人怎么打?”
棄笑了:“放心,族長一定有辦法。”
沚邑城門緩緩打開,屠四揣著兩塊木片踏上了回上城報信的路。
一人一馬逐漸遠(yuǎn)去,棄的冷笑再也不想藏了。
鬼方易,你要望乘的頭?我偏給你一個防備空虛的沚邑,你救是不救?
更重要的是,望乘這一走,鬼都猜得到是帶著大軍回下危了。鬼方易正打算圍攻下危,這一下商軍全數(shù)回防,他佯攻沚邑以求分兵的心思徹底落空。
不知鬼方易知道了這個消息,還有沒有心情繼續(xù)舉辦什么大葬了。
但愿這一招有效,能給巫鴆留下自救的機會。
西邊天際一片橘紅色,棄遙望著上城方向,心中越來越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