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紅衣女一臉無奈與復雜地嘆了口氣。也不知她念了幾句什么,伸出纖纖玉指朝那死人怪一點,怪物便立刻動也不動了。
與怪物般忽然靜止的也有紅衣少女本人,只因她聽到南山再次叫破這法術的名目:“定身術?!彼拿碱^緊緊皺起,陷入了沉思。
百姓們并未注意到怪物們的突然靜止是出自紅衣少女的手筆。他們將這一切都歸功于天佑,幾個年過七旬的老人甚至當場頂禮膜拜,其余百姓紛紛效仿。
僵化的怪物很快被周圍百姓五花大綁,縛在了附近一口枯井上。與此同時,屋里那個奄奄一息的中年漢子也被抬了出來。
南山只看一眼便轉過頭去,因為那具血淋淋的身體如在野獸口里被嚼碎的一般,不忍卒視。也不知是什么支撐著他,至今仍沒咽氣。
村里的赤腳大夫很快被請來。
那是個長須精瘦的老頭,走起路來似螃蟹。大夫只看了那漢子一眼,便對一旁那對母子搖了搖頭,隨后徑自走向下一個求他治病的病人。
南山本以為這名即將失去丈夫的中年婦人會大哭大鬧,但她隨后的舉動,卻令南山感到了一絲震驚。
中年婦人極恭敬地朝大夫行了一禮,主動讓路。隨后,她將兩個剛會走路的孩子,抱到丈夫雙眼能看到的地方。
中年漢子那雙始終不肯閉上的眼睛終于瞇了起來,而后朝妻子無比感激與留戀地眨了眨,這才無比安靜地閉上。
原來支撐這漢子不肯閉眼的信念,竟是再看這兩年幼的孩子最后一眼。這一幕感人而無奈的場景,再度勾起南山兒時的回憶......
皇甫南山出生于大唐皇宮隆安宮。
據(jù)自小服侍的太監(jiān)宮女們說,南山出生時,寢宮附近電閃雷鳴,黑云密布。所謂“云從龍”,所有聞此異象的人都認為他是龍子轉世,將來必能承繼帝業(yè)大統(tǒng)。
想必就是這個原因,盡管他是庶出,母妃早逝,宮中并無可以倚仗的人脈,但卻毫無爭議地被群臣推立為太子,并受到與其他兄長判若天淵的“優(yōu)待”,從此作為帝國未來的儲君被重點培養(yǎng)。
自南山記事時起,他的父皇——大唐天子皇甫北岳,每日就逼他晨起聞雞練劍,一直練到中午。下午則必須去藏書閣看書,晚上要給父皇講白天所看書的大意。
每月文武均有一次測試,表現(xiàn)好沒獎勵,表現(xiàn)差了卻要挨板子。父皇的良苦用心他一直都明白,因此除了第一年挨了不少板子外,之后幾年,每次他都以滿分通過考核。
若沒有那一件事,也許他會聽父皇的話,乖乖留在帝都長安,本本分分地做太子,然后等哪天再繼位做大唐天子。
可惜那事根深蒂固地存在,不僅影響他現(xiàn)實中的生活,更如一根雞骨頭般卡在了他心里。
所以,他必須離開長安,前往那個神秘的地方,解決那一件事。
但大唐王朝肇始時便定下一條鐵律:凡歷任儲君或帝王,均不可離開長安半步。因此,這事他并沒有告訴父皇。
那天,他違反皇家鐵律,喬裝成進宮送菜的農夫,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了長安。
為躲避大唐的搜捕,他只得先尋了個偏僻的小村落住下,等搜捕的風聲過去,再謀劃去那個地方。
這一等便是一年,之后他又因各種原因,兜兜轉轉,很長一段時間后才抵達目的地——也就是他如今所在的安易城。
他掐指一算,今日距離當年出宮竟已有兩年之久。
而當年那個對他嚴苛無比、實則萬分疼愛他的父皇,此刻一定格外想他、更想見到他,便如這個始終不肯閉眼的中年漢子一樣吧!
可憐天下父母心!
南山無奈嘆了口氣——有些事必須他獨自去承受,他不想拖累任何人,尤其是至親至愛!
“多謝少俠仗義相救!”南山的思緒被中年婦人的道謝打斷。
他忙扶起即將磕頭的母子三人,正想為沒能救下他丈夫道聲歉,卻聽一旁紅衣女哼了一聲:“到底誰救了誰,誰又應該謝誰???”
中年婦人沒聽清,轉頭看向不知何時冒出來的紅衣女,滿臉疑惑。
南山一臉鐵青地轉移了話題,問起之前“鬼殺人”事件的來龍去脈。
中年婦人隨即開始用時而驚恐、時而悲傷的口吻,敘述不久前那場詭異的變故。附近鄰里也在旁七嘴八舌地補充。
那怪物最先襲擊的并不是中年婦人一家,而是東面一戶老夫妻。
這家的主人劉老兒本想施舍給門外一叫花子幾個饅頭,不料開門就見叫花子的臉上猝然生出了不少的紅瘡,十指指甲暴長,沖他陰惻惻的一笑。用劉老兒的話來說就是:“叫花子竟當著我的面變成了鬼!”
劉老兒當時大叫著想關門,卻被那鬼物搶先卡住了脖子。周邊鄰居聞聲趕來,結果他們的驚呼反而引起了鬼物注意。
鬼物隨即狠狠丟下老叟,朝四散奔逃的人群撲去。人群里有人被怪物的利爪抓傷,幸而大多數(shù)人都逃出了生天。
唯有中年婦人那兩個孩子跑得最慢,鬼物緊追他們撞進了中年婦人的家。
中年漢子為保護妻兒,舍身將鬼物引入屋子最里間,之后便有了南山看到的那一幕。
劉老兒還在絮叨自己“鬼”手逃生的驚險,南山打斷道,“你剛才說,那乞丐是當著你的面,由人變成了鬼?”
劉老兒先是連連點頭,之后又連連搖頭。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他神思不屬地解釋:“是鬼當著我的面,幻化成了人......不,也不是這樣!”
劉老兒忽似想到了什么,有劇烈碰撞聲自他齒間傳出。他蒼老目光中射出的恐懼,很快感染了在場所有人。
死一般的寂靜。
這一刻,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去,望向了同一個方向。
南山不解何意,微微皺眉。
仿佛是為了回應眾人的目光,冥冥中的那個東西,忽在這一刻讓那聲凄厲的慘叫再次響起,腦中隨后浮現(xiàn)那句恐怖而帶有預言意味的咆哮——
“它來了,你們誰也逃不了!”
南山頓時恍然。
眾人看向的是歐陽大人的府邸。想必劉老兒認為,那乞丐其實是被鬼附了身,而歐陽大人口中的那個它,指的就是這個鬼。
民間傳說里有這樣一個說法:大凡為官者,必有大氣運加身,他們無意識中的某些言語、行為,往往會預言某些未發(fā)生卻必將發(fā)生的事。
南山初聽劉老兒那番話覺得瘆得慌,但細細一想,覺得這一切必然是巧合——那歐陽大人想來不過是得了夢游癥,所以才會時常半夜跑出寢室,瘋言瘋語;至于那乞丐,定是得了怪病,傷了腦子,這才會如野獸般傷人。
盡管這從道理上說得通,但南山總覺得這事透著詭異!
似有道黑影繞著他飄來飄去,可南山急切間就是無法抓住。
一種不祥的預感再次籠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