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雖多次聽那丫頭極贊你術(shù)法如何如何高妙,可依舊低估了你小子,”“蓬萊子”繼續(xù)道:“所以本座之前并沒親自出手,僅讓莫離他們代勞,先將你擊昏?!?p> “本座未親自動手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本座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布那座七星伏魔陣。打算莫離他們一得手后,就將你送入陣中,讓你走得毫無防備與痛苦?!?p> “誰知那些小子不爭氣,最后竟還是讓你給逃了?!闭f到這里,“蓬萊子”忍不住無奈地搖了搖頭。
南山聽到“擊昏”二字時,腦中不由浮現(xiàn)當(dāng)夜莫離等人殺氣騰騰的場景。雖時隔多日,此時一想起,他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同時不免滿臉黑線:“莫離那小子哪里是想將我擊昏,分明是想將我碎尸萬段、挫骨揚灰的架勢好不好?這廝肯定是因為靈芙兒的緣故,在蓄意報復(fù)!”
他越想越氣,忽有種想添油加醋,將莫離那廝惡狠狠告上一狀的沖動,但轉(zhuǎn)念又一想,自己都是快死的人了,何必在意這些小事,毀去一樁好姻緣。
想到“姻緣”二字,不知怎地,他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失落的情緒。
“你誤會莫離了,”“蓬萊子”感受到他的憤怒,解釋道:“他也是聽本座號令行事。誰讓那丫頭如此不吝言辭地夸你,還言之鑿鑿地說你對操控術(shù)法的感悟已遠勝過本座。因此本座才放心讓他們?nèi)κ椋駝t如何能在短時間內(nèi)擊昏你?”
被眼前這位前輩高人高帽子這么一戴,南山的臉色才算好了許多。不過,他也從“蓬萊子”話語里讀出了一絲嫉妒、不忿以及以公報私的意味。
南山微斜的眼神不經(jīng)意間泄露出一絲鄙夷,“蓬萊子”似察覺到了他的表情,老臉一紅,干咳了好幾聲。
“蓬萊子”的囧樣讓南山覺得有些好笑,但卻怎么也笑不起來。一想到自己軀體里還住著另一個靈魂,想到那個不知何時會鳩占鵲巢的分魂,某日可能會操控著他成為殺人機器,做出十惡不赦的事來,他心里就覺得很膈應(yīng)、恐懼以及痛苦。
南山不愿自己被利用,再做出什么違背本心的事,給人族帶來滅頂之災(zāi)的事,心中頓時就有了決定。
南山再次抬頭與“蓬萊子”對視,“蓬萊子”嘴角有笑容一閃而逝:“如今知道了真相,你確定自己依舊要入陣?你須知道,一旦入陣后,你將灰飛煙滅!”
南山目光堅定地點了點頭,一句很熟悉又仿佛很遙遠的誓言忽脫口而出:“為人族存亡而戰(zhàn),死無憾!”字字鏗鏘,不僅“蓬萊子”聽后渾身一震,就連南山自己這一瞬也有了片刻的失神。
“蓬萊子”眸中閃過一絲驚喜,深深看了一眼南山后,目中再次露出贊許之色:“既如此,南山小友,請隨本座來!”
南山知他是想即刻領(lǐng)自己去那座七星伏魔陣中結(jié)束此事,以免夜長夢多,眉頭不由一皺。
南山忽轉(zhuǎn)身詢問“蓬萊子”:“柳姑娘知道這事嗎?”“蓬萊子”聞言一愣,轉(zhuǎn)身時恰好對上那兩道凄涼目光,心中不由為另一道紅影暗暗嘆息一聲。
“蓬萊子”搖了搖頭。
南山用聽來很是平靜的口吻詢問:“那前輩能否給我半日期限,黃昏時在下定如約入陣!”
“你體內(nèi)的幻術(shù)尚可支持大半日,所以小友盡可放心前去。不過,切記不可將此事告訴任何人!”“蓬萊子”點頭同意,臨別前不忘叮囑道。
“蓬萊子”伸手一抓,虛空再次被撕裂。南山一腳踏出這片空間,再睜眼時,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了不久前的離開處。
本以為靈芙兒會在旁焦急等候,只待他出來后就苦口婆心地勸他不要以身犯險、小命才最重要云云,絮叨個沒完,然而奇怪的是南山并沒看到那道期望看到的紅影。
許是“蓬萊子”前輩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所以特將她遠遠地傳送到其他地方,南山如是猜測。
思及此生或?qū)⒃僖惨姴坏侥莻€刁蠻任性的丫頭,再也感受不到她那讓人又愛又恨的糾纏,一絲淡淡的失落忽在他心底生出。
不過,這想法轉(zhuǎn)瞬便逝,很快南山全部的思緒便又被另一道纖柔身影所占據(jù),不由更覺酸楚,暗嘆造化弄人——
八年前,她走進了他的心,讓他經(jīng)久難忘;八年后,他們久別重逢,轉(zhuǎn)眼卻又要陰陽兩隔!
他究竟該以怎樣的方式告訴她這件事?南山苦苦思索。
或許應(yīng)該永遠也不讓她知曉此事,以免徒增傷感!
沒錯,不如就讓她將這次永別當(dāng)作是后會有期,時間會淡化她所有關(guān)于自己的記憶!
南山打定主意后,渾身只覺如石頭落地般輕松。
蓬萊閣弟子們?nèi)耘f遙遙圍著這片區(qū)域,也將他包圍在內(nèi)。不過眾人投來的目光里不再有敵視,相反更多的是欽佩,紛紛自覺給他讓出一條道路。就連一慣將他視作仇敵的莫離,亦是如此。
回到安易,南山首先來到城門處,向東三叩首。
那里是長安唐宮的方向。
宮內(nèi)有他一向孺慕的父皇,也有他這些年來思之念之的故鄉(xiāng)。
巍峨的宮殿內(nèi)更承載著他童年的記憶,即便這些記憶如今想來似乎是那樣的單調(diào)無趣,但至少證明他曾在那里存在過。
它們代表一種溫暖的歸屬感,以及活著。
活在人間真好,南山忍不住感嘆,第一次如此深切地回味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眷戀。
叩首起身,南山又面向東方呆立了許久,這才戀戀不舍地順著那條熟悉的道路,朝心目中那道淺綠倩影行去。
不過片刻未見到她,南山卻覺得他們之間仿佛暌違了千載似的。
一想到即將再看到她,一股難以言說的歡愉難以抑制地自他心底生出,但腳步卻越走越沉重。
當(dāng)那間熟悉藥房終于在望時,南山卻再也挪不動步了。
此時正是午后,房中靜得出奇。
南山暗想疲憊的她此刻定在房中小憩吧。想起當(dāng)初這丫頭拗不過他,答應(yīng)他午休時的微笑與無奈,他不禁也是一笑。
他抬手想推門而入,不知為何,痛苦、思念、恐懼、無奈……種種復(fù)雜的情緒,剎那間糾纏在他的心間,抬起的手終還是被他慢慢收回。
他該向她如何道別?
撒謊?
他可不敢保證,自己不會在那雙清澈的美眸前露出馬腳。
或許,不辭而別才是他此刻最好的選擇。
相見爭如不見,為何要徒惹她傷感?
可就在南山咬牙決心離開時,門忽地“吱呀”一聲開了。
隨后——
“南山,你……”
耳畔她令人著迷的熟悉嗓音響起,驚艷了單調(diào)的寂靜。南山在狂喜中驀然回首,然后就看到了那衣自成秀麗風(fēng)景的淺綠青衫。
“我.....”南山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抬眼。隨后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丫頭此刻正用一種幽怨的眼神瞪著他。
猛然想起前不久她逃入樹林的那一幕,南山以為她誤會了什么,忙下意識地解釋道:“回春你別誤會,當(dāng)時我和她同宿一穴也是權(quán)宜之計,其實我和她之間沒什么的!”
話一出口他就開始后悔了,暗暗自責(zé)道:“南山啊南山,你小子解釋這些做什么?這與表白何異?你都是快死的人了,憑什么要讓這么好的姑娘對你念念不忘?”
本以為柳回春臉上會有憤怒或悲傷之類的激動表情,誰知她竟只是淡淡“嗯”了一聲,出門倒完藥渣后,又神色平靜地進了屋。一旁準備好了其他藥材,看樣子是想繼續(xù)煉藥。
她究竟在生我什么氣?
南山很想追去向她解釋,并問個清楚,但還是強忍下沖動——都是快死的人了,何必徒增他人煩惱?
不如就讓她一直這樣誤會下去吧!
最好——
能一直這么恨著他!
可就在柳回春踏入門檻時,她忽又停下了腳步。
南山心中頓時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絲期盼,卻聽柳回春頭也沒回地對著空氣道:“公子武藝超群,德貌俱是萬里挑一,又出生鐘鳴鼎食之家,將來何愁沒有良配?小女子乃一介庸醫(yī),自認配不上公子,還請公子以后莫要在小女子身上浪費時間了?!?p> 言罷,也不待南山回答,就準備闔門。
南山的心猛地墜入了谷底,緊接著仿佛聽到了它碎裂時的“咔嚓”聲。
南山自能感受到近來柳回春刻意對他表現(xiàn)出的那種疏遠。但聯(lián)想起那夜兩人屋頂上的賞月交心,以及此后相處的種種酸甜苦辣,南山猜測她這么做定有什么難言之隱。即便此刻,他也能聽出話里的言不由衷。
可即便這樣又如何?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
至少此后她不會因為自己的離開而傷心難過。思及此,南山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絲釋然的微笑。
誰知就在門即將關(guān)上的剎那,另一個熟悉陰冷的聲音忽憑空出現(xiàn)。遠處闔門的那只素手,猛地顫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