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西陵往昔
他說:“你殺一頭羊給我吃好不好?你要是答應我,我就娶你!”
我還從未見過臉皮這么厚的男子。
他也不是我們西陵的男兒。
西陵的男兒沒有他這么不成氣概的,不僅長得不算人高馬大,僅是高出我大半個頭去罷了,而且也這么沒骨氣,僅是一頭羊,他就要賣身了。
我看他衣服也像是偷來的,不知道在西陵,我們的六月衣,男子是露左臂的。
那時我在趕羊。
西陵的戰(zhàn)事我聽說了,小姨講了一些于我聽,但她說過,西陵的神圣不可侵犯,這里有巫女娘娘的后世庇佑,還有妖神的徒弟保護,況且我們西陵的男兒那般英武,怎么會被一群中原的小白臉打敗呢。
所以她叫我安心放羊。
我聽了。
那時,我從未想過小姨會撒謊。
我看著眼前這個雖然是小白臉,但是笑起來卻那么好看的男孩子,心里縱然是鄙夷的,卻不自覺握緊了鞭桿:“你快走,否則我叫人來趕你。”
其實我是騙他的,我習慣趕羊走到好遠的地方,我習慣一個人。
西陵皇家牧場往西去,盡頭是一片荒漠,我總是在那片荒漠邊緣徘徊,有時候會有踏進荒漠里的舉動。
我不知道這個少年是從哪里來的。
或許是那片荒漠!
想到這里,我忽然對他很佩服。
他走過來,逾越規(guī)矩,要挨近我。幸好,我身邊的羊兒都抵觸他,用羊角堆在一起,將他趕得離我好遠。
我的規(guī)矩都是小姨教的。
她教的,卻是整個西陵都沒有幾個人在意的。
但是小姨說,那是我母親的國度禮儀,我的身份本來高貴,不能不學。
哪怕別人笑話,也要學。
我常問我娘到底是誰,在哪兒這種問題。
小姨不答,說我總會見到他們的。
后來我才知道,其實我十一歲那年,小姨有一天哭了很久,雙眼通紅,而我的知覺也沒有錯。
那一天,父親母親都永遠地離開了我。
“姑娘,你行行好,我太餓了,你忍心看著我死在這兒?”
我瞧他說得真摯,恨不得心肝都掏出來給我看一樣,其實已經(jīng)心軟了:“你從哪兒來,就回哪里去,我不會給你吃的,你也別想打我的羊什么主意?!?p> 少年轉轉眼珠子,眼中的星光跟著流轉,他忽然左閃一下,右躲一下,把我和我身邊一群羊兒晃得都頭暈,他就這么奸詐狡猾地閃到我身邊來,緊緊抓著我的胳膊不放。
“你松開?!?p> 羊兒加大了攻擊的力度,抵他的腿,他反而越來越過分,抱……抱著我……
“我不松,你給我吃的!”
要飯也要的這么有底氣,我是真的第一次見。
我揮了鞭子幾下,那是我慣用的招數(shù),并不打在它們身上,卻讓它們都安靜下來,瑟縮成一團。
以往這種時候,我總會聽到它們在嘀咕些什么,可今天,興許是這個少年在我身邊的緣故。
我只聽得到自己打鼓一樣的心跳聲:“你松開,它們不會攻擊你了。”
少年假模假樣地閉著眼睛,整個人像個猴子一樣……
我從未跟誰這般親熱過,小姨都很少抱過我,她對我的解釋,是因為我是皇族,要把這種離合,當做別人對我的尊重。
其實照這種說法,我是被這個少年冒犯了。
但其實,我心里并沒有多少生氣,反而為我自己身上有了那么一絲煙火氣息而高興。
“姑娘,你好人做到底,殺一頭羊讓我吃唄……我不說娶你的胡話了,讓我給你端茶倒水,當牛做馬怎么樣?”
我兀自收著鞭繩:“我身邊不缺端茶倒水的人……它們還沒長大,你怎么總惦記著它們?”
我怕他再因為我不給他吃的胡來,打開旅行袋,拿出一塊兒馕餅遞給他:“先吃這個墊墊吧。”
他兩眼放光的樣子,讓人沒法不覺得,他剛剛說要吃一頭羊的想法不是貪婪,純粹是因為餓了而已。
“吃完就回去吧,一個人在這偏僻的地方不安全?!?p> 我看天色,其實也不早了,便要趕羊回去。
他嘴里鼓著馕餅:“姑娘不也一個人在這里……姑娘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保護你?!?p> 他腳步跟得緊,我停下來的時候踩在他腳上,他卻不叫不退,一笑露出八顆憨傻的白牙,笑瞇瞇地看著我。
我驚得忙不迭后退:“我對這里熟悉,這里是我的家,和你不一樣……你連衣服都穿錯了,是逃荒來的,還是中原人,過來探測什么情報?”
我覺得他有些蠢,探測情報便罷了,為何要混到牧場里來,這里除了一望無際的草原,除了草原中心那座精小的宮殿,再沒有別的什么了。
每月都會有一群王宮的侍衛(wèi)來,趕走很多我養(yǎng)的壯實肥碩的羊,順便帶來我需要的東西而已。
這里沒什么好,也沒什么不好,我愛它的寧靜,也厭惡,厭惡這樣的死寂如死水。
少年委屈屈地望著我,眼睛里的水都快要溢出來一樣,我竟不忍看。
她拽我的衣袖:“姑娘,我看著多么無害啊,哪像個壞人了?”
我沒忍住,沒有像一個矜持女孩兒該有的樣子,禮貌地將衣袖從他手里拽出來,我只是忍不住笑了……我忽然覺得,如果有他在,在這里,我會很歡樂。
進入宮殿前,我問他:“你到底從哪里來的?”
他好像很能察覺我的心思,又好像是對他的樣貌手段非常自信,總之他離得我很近,不肯正面回答我:“我忘了來路,只記得歸途。”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覺得此刻退與不退都有些輸人:“不是一個意思?”
“來路忘了呀,歸途是你心里,忘不了?!?p> 小姨說,莫名其妙接近我的男人,都是居心叵測、別有所圖。我防備著他,又不忍趕他走:“等你想起來你的來路,就回去吧?!?p> 他抿著嘴不說話,笑嘻嘻地跟著我進了宮殿。
宮殿里沒有什么人,除了打掃做飯的,再沒有旁人了。
他們永遠彎著腰,好長時間,我都誤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皇族的人,他們的身子才是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