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擁有千年歷史的大都會曾經(jīng)歷過一次又一次的損毀和重建。白銀歷第十七個世紀到來,奧留科夫天梯開始修建之后,中點議會為了滿足不斷增長的城市人口,甚至不得不夷平山丘、改造小型高地和特殊地貌來拓寬容納建筑和基礎(chǔ)設(shè)施的空地。
而在優(yōu)尼森著名的“法師塔”之一,如同金屬蟻巢的諾依曼術(shù)士學院附近,就有一座被各色建筑從內(nèi)到外填充過的小山丘。
當年出資改造這片區(qū)域的隴央建筑企業(yè)給小山起了個頗有中洲東部風格的名字——“聚義嶺”。因此,這座半人造山丘上也遍布著大量帶有牌匾的坊門、由紅色梁木和磚瓦打造的榫卯結(jié)構(gòu)民居,以及無處不在的香爐、神龕、燭龍雕塑和石獅子。
加上半山腰那座寬闊的,置有大型青銅渾儀的觀景臺,這里在建成后也逐漸成為了廣為馳名的旅游景點。
在人流如織的觀景臺邊緣,一位身著深灰色長大衣和帶繁復褶邊的白色連衣裙,領(lǐng)口垂著一枚子彈形古怪吊墜的隴央少女正趴在欄桿邊上,眺望著燈火漸上的城市。
隴央少女看上去十八歲出頭,只是,那頭灰白交錯的長發(fā)和她色澤奇異的金紅色雙眸并非是人類普遍的特征,如果沒有法術(shù)的遮掩,她只要一出現(xiàn)在聚義嶺山腳,估計就會引來此地群眾的強勢圍觀。
隴央第十二皇室最具潛力的繼承者、長明公主、調(diào)停協(xié)會副會長、以及其他十幾個擲地有聲但卻無甚意義的名號——這些對于現(xiàn)在身著西大陸常服隱匿于市井中的朱長卿來說,暫時都可以置之不理。
【你想想啊公主殿下,我當時是不是應該提醒你把相機拿上,這樣你看起來就更像一個旅游達人了?!?p> “你是不是找死?”
【嗬嗬,你也就只能跟我耍耍脾氣。看看你身邊這些游客,他們明明不是這個世界的主人,卻都活得比你自在,羨慕不羨慕?嫉妒不嫉妒?慘哦,公主殿下——】
朱長卿猛地握住領(lǐng)口那枚雕刻著神秘符號的子彈,用一個強力的結(jié)界術(shù)封住了這件強力法器聒噪的“聲音”。
……
還差兩個月,徹底掌握體內(nèi)神血的她就會回到雁都,接受新的儀式成為位階6的以太存在。到時候,很多事情和計劃都可能會變樣。
盡管隴央皇室擁有偉大神龍的血脈傳承,天生就具備術(shù)士的資質(zhì)和數(shù)倍于常人的壽命,但在術(shù)士之路上,事敗身死的風險對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
朱長卿任由山坡上的微風吹拂起自己灰白交錯的長發(fā),希望借著“祈雨師”流派的定神術(shù)撫平內(nèi)心的雜念。然而未等她成功地讓自己平靜下來,一個十分熟悉的,獨屬于古老存在的氣息便突兀地出現(xiàn)在了自己身后。
“華西爾女王,我記得自己已經(jīng)向您申請過半天休假了?!?p> “放心,我這算是來陪你休假的。”
朱長卿順著那個成熟的女性嗓音回望過去,發(fā)現(xiàn)那位身著辦公套裙和紅色大衣,雙手戴滿秘銀戒指的魔族女王已經(jīng)神不知鬼不覺地閃現(xiàn)到了觀景臺上。
和“長明公主”一樣,調(diào)停協(xié)會現(xiàn)任會長并沒有被周圍熙熙攘攘的游客們注意到,那些拿著相機和手機拍個不停的男男女女也照樣不可能捕捉到這兩個大人物的存在。
“女王閣下說這話,我是真的不敢信?!?p> 羅斯瑪麗.華西爾擺了擺手,端正的臉孔上露出一抹略帶滑稽的笑容——朱長卿和這位古老的高等惡魔合作了二十幾年,此時已經(jīng)很清楚這個動作往往代表著不置可否。
“你還是經(jīng)歷得不夠多,長卿。等到接替你父皇的時候,你恐怕必須得改掉言行絕對一致的毛病。
“權(quán)力的世界里,含糊其辭和陽奉陰違可都是必備的技能?!?p> 朱長卿皺了皺眉,微微壓低嗓音道:“我想父皇在走上皇位之前,可能也跟我一樣不懂得怎么出賣自己。
“不過能不能請您不要再說教了,這種話哪怕是兩位先祖都沒跟我說過——您找我有事,不是嗎?”
華西爾女王點了點頭,緩步走到朱長卿身側(cè),反身靠在欄桿上,隨后狀似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
“我把‘1-19U’交給了蒂芙妮?!?p> “您把'1-19U’交給了誰?”
朱長卿懷疑自己聽錯了什么,雖然她很清楚“祈雨師”就算雙耳失聰也能清晰地甄別以語言傳達的信息,但聽到那個名字時,她還是有些不可置信。
“蒂芙妮.阿什伯恩,‘萬門先知’?!?p> 確認了這個事實后,身為副會長卻一直在為羅斯瑪麗.華西爾代勞著后勤指揮工作的朱長卿才總算把腦海中的線索組織起來。
這段時間,朱長卿在負責協(xié)調(diào)優(yōu)尼森各類官方組織、受到治安事件影響的大企業(yè),以及不斷借機發(fā)難的世界聯(lián)盟各國時,也翻閱了將近七百頁的報告,其中就有艾莉亞斯.萊茵菲爾德上交的任務(wù)總結(jié)。
她知道自己十年前從秘理廳收容所里弄出來的那個青年參與過這件事,也能從艾莉亞斯極其委婉的報告里看出高位階強者的參與,但得知那位存在的真實身份時,朱長卿還是忍不住微微倒吸了一口氣。
“既然這是您的決定,我也沒什么資格反駁。只是,我們真的能相信阿什伯恩大師嗎?”
“她和當年在龍吟港抱著你轉(zhuǎn)圈的那個先知,還是同一個人?!?p> 朱長卿那個時候不過七歲,哪怕現(xiàn)在的自己跟那位先知說話時必須微微低頭,但被后者抱著亂轉(zhuǎn)的經(jīng)歷她恐怕是永世難忘。
只是,就算見識過阿什伯恩大師的正直和高深莫測的實力,她也不敢輕易相信經(jīng)歷慘烈的優(yōu)尼森保衛(wèi)戰(zhàn),差點為此失去一切的那位古老先知會和之前一樣,值得這座城市給予毫無保留的信任。
朱長卿在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曾經(jīng)和神出鬼沒的先祖一起見過虛弱而遍體鱗傷的蒂芙妮.阿什伯恩。那位古老先知雖然沒有落下一滴眼淚,但她看著先祖、奧羅拉大人和華西爾女王的藍眼睛里,似乎只剩下失望和冷漠。
阿什伯恩大師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優(yōu)尼森殘破的街道盡頭后,朱長卿就再也沒見過她。在那以后,先祖、曙光女王丹妮絲.奧羅拉和羅斯瑪麗.華西爾也因為戰(zhàn)后世界秩序的變化,而漸漸疏遠,幾乎不再往來。
直到陰差陽錯地成為副會長以后,朱長卿才從華西爾女王那里了解到這三位古老的眷族和阿什伯恩大師零碎的過去。
“您憑什么這么肯定?哪怕是不老不死的先知大師,一百年的低落狀態(tài)也足以讓她難以承受彼岸的惡性影響。說到底,我認為對阿什伯恩大師保持懷疑,是一個十分合理而現(xiàn)實的判斷?!?p> 羅斯瑪麗.華西爾抿了抿嘴唇,眺望著遠方那座山巒般巨大的基座和筆直延伸到天穹盡頭的太空電梯說道:
“雖然這話說出來可能顯得像是在倚老賣老,不過——我活過了整整三個紀元,知道誰可以相信,誰不可以相信。在所有這些人里,蒂芙妮可能是最值得你長久信賴的人。
“就算我,老龍和奧羅拉在某個時刻都走上了邪路,或者控制不住自身的墮落和自毀傾向,變成一坨畸形怪物,但那孩子絕對不會有這個問題?!?p> 朱長卿望著旁邊那位惡魔女王的側(cè)臉,久久說不出話來。作為出身皇室的隴央人,她比普通人更清楚年少無知的愚蠢,以及對世界和現(xiàn)實抱以敬畏的意義。
也因此,在這個時候,她并不想直白地告訴華西爾女王:自己其實從來不愿意相信任何人任何事,包括先祖、包括父皇和那些兄弟姐妹、包括奧羅拉女王和眼前的上司。
自然,也包括蒂芙妮.阿什伯恩。
“你知道嗎,路有為那小子真正的價值,可能只有蒂芙妮心中有數(shù)。”
“我以為您當年說服我一起去撈他出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很了解‘異鄉(xiāng)人’的事情了?!?p> “嗬,沒有人能比先知大師更了解‘舊日之血’和‘異鄉(xiāng)人’。你還有很多東西要學,長卿——留給這個世界的時間本就不多了,而救命稻草,可不是隨時都能找到的?!?p> “您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說什么?”華西爾女王干笑一聲,用一種意味深長的語氣說道:“你該不會真的認為,我們倆當時出手援救那個小子,是純粹因為什么道義上的考量吧?”
“我……”
“還有兩個月,你就得回國完成晉升儀式了。這段時間,我會讓你少工作一些——只不過,現(xiàn)在的當務(wù)之急,可能都不是處理那堆無聊的文書?!?p> “所以,什么才是當務(wù)之急?”
“找到解決‘舊日之血’持有者和異術(shù)術(shù)士傳承缺失的方法。只是在這個問題上,我們恐怕不能不依靠蒂芙妮那孩子了。
“相信我,當年那次善舉,其實是個不得不做的長線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