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李存敬來說,自己的一生都是在朝廷上摸爬滾打著過來的。
先帝在位時,大興奢靡之風,揮霍國庫,導致國庫虧損嚴重,再后來西域?qū)覍仪址噶陣吘?,百姓紛紛怨聲載道。
這時候身為承王的七皇子站了出來,請命前往西域邊境歷練。
陵國皇室善武本是我朝的一大特色,可隨著皇室逐漸腐敗墮落,真正能夠拿起劍的皇子卻是越來越少。
而承王則自幼被眾朝臣寄予了厚望。
承王是貴妃的孩子,自幼擅劍術,一手青芒劍使得是出神入化,絲毫不遜色與江湖上的劍客們。
甚至在西域歷練那幾年,邊境皆是相安無事了好些年。
從西域回京之后,承王殿下更是因為那一手難覓敵手的劍術,在坊間流傳的那張江湖高手榜上,與當時劍術一絕的衡山劍派的小師尊并稱為劍仙。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承王能夠順利地繼承皇位的時候,他卻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像是人間蒸發(fā)了一般,從此失去了消息。
有人說他是死在了當年宮里突然燃起的大火里,也有人說他是收到了迫害,但無論坊間的傳言有多么離譜,不可否認的是,這位承王殿下從此音信全無。
取而代之的,則是當時還是二皇子的圣上,在先帝突然薨逝之時,撐起了整個陵國。
見證了這一切的李存敬并非沒有想過這一連串的事情之間是不是有著什么不可告人的聯(lián)系,但事已至此,朝野上下的動蕩讓他無法再去計較這些是是非非。
當時還正值壯年的他同朝中幾大重臣一起,將那段動蕩的過往抗了下來,并且把二皇子請上了皇位。
直到今天,他都沒有去想過自己當初做的決定到底是不是對的,因為當時的他根本沒有選擇,承王下落不明,先帝被殺身亡,現(xiàn)在能夠坐上龍椅的就只有二皇子。
事實證明,其實他大約是沒有做錯的,當今圣上雖然性格古怪,甚至重用宦官,但是他這些年來一直努力收歸先帝放出去的權(quán)利,鞏固統(tǒng)治,至少讓如今的陵國不再搖搖晃晃。
盡管不愿意承認,但是李存敬心里清楚,這一天終究是會來的。
承王殿下至今生死不知,別人或許早已經(jīng)隨著時間淡忘了,但是他始終記著,在很多年前,貴妃娘娘還抱著承王讓他叫自己舅舅。
那一聲舅舅一直叫了很多年,他曾經(jīng)以為會繼續(xù)這樣叫下去。
但是什么都變了。
在李存敬的心里,永遠都是先有國而后談家的。
哪怕圣上就像現(xiàn)在這樣自上而下地俯視著他,他也始終能夠挺直了自己的腰桿,這是這么多年來應得的,除了貴妃娘娘,李存敬不愧對任何人。
“你知道,朕把你叫道這里來的目的嗎?”許久,宋世安沉聲道。
李存敬笑了笑,“陛下今日,是來跟老臣翻這些陳年舊賬的嗎?”
“李存敬啊李存敬,你還真是,比誰都活得通透。”宋世安不怒反笑,“真有的時候是真的嫉妒朕的那個好弟弟,你說為什么什么好處都讓他得了去?母親背后的家族是他的,武功超絕的天賦也是他的,就連這江山他都得的理所當然!”
他走下來,盯著李存敬那張蒼老的臉,“來,你是他的舅舅,你說說,這是為什么?”
李存敬抬起頭,不緊不慢地說:“二十年都過去了,陛下何苦還在執(zhí)著呢?老臣是承王殿下的舅舅,但老臣也是扶持陛下登上皇位的臣子,陛下還不能釋懷嗎?”
“是,此番太子蠱丹一事不過是個幌子,但是你既然自己選擇了,就由不得朕不念及舊情。其實這么多年來朕一直很想知道,你到底都猜到了些什么?!?p> 李存敬笑了,那雙見多了朝堂風雨的眼睛里此刻滿是滄桑。
“臣心里如何想的,真的有那么重要嗎?這么多年的鞠躬盡瘁,原來在陛下眼中,仍然抵不過承王殿下的那一句‘舅舅’。既然如此,老臣,也無能為力,只求陛下能聽李存敬最后一句忠告!”
宋世安負手而立,“說?!?p> “劉啟明此人,決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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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前,七日城。
“在想什么?”一個灰袍男子走了過來,打破了這一室沉寂。
陳輕言緩慢地眨了眨眼,半晌才道:“我在想,家國大義,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男子似是想到了什么,長嘆了一口氣,“誰又能沒有私心呢?在其位,謀其職,這就是世人的悲哀,有些人終這一生都無法解脫?!?p> “那師父你呢?”陳輕言轉(zhuǎn)頭看他。
“我?”灰袍男子苦笑道,“我是個逃兵,我選擇了背叛,背叛了我的家人和我的一切,他們有的因我而死,有的因我而墜入深淵,所以這一生,我都只能在懺悔之中度過了?!?p> “您后悔嗎?”
“有些東西,我既然選擇了放棄,就是真的放棄了?!?p> ……
“輕言,你見到他,記得替我向他說聲對不起?!?p> ……
“李太傅?!标愝p言最后叫住了他。
“怎么了,丫頭?!?p> “有個人想讓我對你說一句,對不起。”這一路上,她一直都在思考要如何將這句話轉(zhuǎn)達到,但是最終,還是拖到了臨別之前。
李存敬站在城門外,聞言輕輕地笑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再轉(zhuǎn)過頭來看她。
“他做了自己的決定,只要不曾后悔,就不需要道歉?!?p> 那一扇城門,像是最后的儀式,這位老太傅像是瞬間卸下了所有的負擔,頭也不回地走向了自己的歸處。
他們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付出了自己的代價,終其一生都不得解脫。
陳輕言一言不發(fā)地看著,直到天色漸漸昏沉,才重新踏上自己的路。
做出的選擇,是不允許后悔的,所以每個人都在為著自己的選擇而掙扎,她是,他們,也是。
她還有東西沒有拿回來,這條路還很漫長,或許直到有一天,她像李存敬一樣,能夠?qū)懴滤械募湘i,不再一直游蕩。
到那時,能不能拿起武器,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