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誰說我不喜歡女人?
紀蘭清已經連續(xù)好幾天收到無名氏的藍玫瑰了,以前只有周末才送,從上周開始變成每天都送,一樣的101朵和名貴的鎏金卡片。
玫瑰來自南市一家精品花店,那位無名氏特意交代過,要由花店直送,不能拒收。
劇團很多人都說,這不知是哪家公子貴胄,愿意對一個女孩子花這么多時間這么多心思,都三個月了,鍥而不舍。
舞團的日常一向規(guī)律又單調,偶爾發(fā)生點不尋常的事,免不了議論,有人好奇,有人羨慕,也有個別人說幾句風涼話。
“蘭清,這還沒見著人呢,就天天送這么貴的花,以后你要車要房要鉆石還不跟逛超市似的,要什么買什么?!币粋€跟紀蘭清同一批進團的女生從旁邊走過,幽幽飄來這么一句。
紀蘭清眉頭輕輕皺了一下,無意回應,專心在把桿上練功。
忽然,排練廳里原本還聊著天的幾個人紛紛收斂起儀態(tài),各歸各位,規(guī)規(guī)矩矩地開始練習。
卓夕進來了。
多年的歷練早已讓卓夕沉淀了一身氣場,即便是臉上掛著再平和的笑意,她只要往那里一站,就自有一種威嚴,之境舞團從上到下沒有人敢在她面前隨意嬉笑打鬧。
“把《離人歌》最后一段跳一遍?!弊肯φf。
《離人歌》結尾是一段雙人舞,聚聚散散了半生的戀人最終分離,是整個劇目最精華的部分。
兩位舞者趕緊站好位,音樂起。
所有人都圍過來看,這支舞劇是卓夕親自編排的,上個月剛得了一個大獎,受邀兩周以后去另一個城市演出,卓夕在原來的版本上作了一些改編。
“腳尖,指尖,手延伸?!?p> “不急,腰留夠?!?p> “耳朵聽音樂,把音樂撐滿。”
“注意節(jié)奏,聽節(jié)奏。”
“吳寧,中段散了,收緊?!?p> “把悲傷收住,再大的痛苦都不要放出來,人面對痛苦的第一反應不是釋放,是壓抑,你們兩個一定要控制住。”
因為有卓夕在旁邊盡心指導,兩位舞者跳得格外投入,將這支舞的悲情色彩刻畫得入木三分。
明末年間,一個戰(zhàn)功顯赫的將軍與一個罪臣之女相愛了,兩人歷盡家族紛爭、時局動蕩,在重重坎坷險阻之后,終于結成眷侶。眼看一切柳暗花明時,皇朝卻迎來了一場叛亂浩劫,丈夫出征,沙場戰(zhàn)死,尸首被叛軍懸在城門七天七夜,噩耗傳回家鄉(xiāng),新婚妻子在當初送別丈夫的三岔道口拔劍自刎,殉情而去,生離亦是死別。
這支舞跳得蕩氣回腸,在旁的許多人看得紅了眼眶,心里直感慨,不愧是卓夕,任何作品只要出自她的手,必然能成為經久不衰的精品。
《離人歌》結束后,卓夕又看了兩支舞就讓團員們解散了。
紀蘭清留下來,準備練習自己的舞蹈。
卓夕走到她身邊:“蘭清,跟英國舞團合作的雙人舞編得怎么樣了?”
紀蘭清搖頭:“有好多種想法,每一種立意上都成立,但是都打動不了我自己?!?p> “你是情感一定要建立在真實基礎上的舞者,這是你的舞蹈邏輯。所以這支舞我讓你自己來編,如果你想要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編舞師,你首先要學會直面自己最真實的心?!弊肯ρ普T。
“卓老師,你編《離人歌》也是這個邏輯嗎?”
卓夕笑了:“我編所有的舞都是這個邏輯?!?p> 卓夕離開后,紀蘭清一個人靜靜坐在排練室里聽了很久音樂,她一直在想卓夕的話。
要怎樣才算是直面自己真實的心呢?她覺得自己實在很不擅長處理這類問題,況且,以她目前的人生閱歷,甚至都很難判斷什么是真正的真實。
她回望了門口一眼,好像人都走光了呢。
想了想,她收拾好東西,關上燈,出了排練廳。
走廊黑漆漆的,化妝間的門隙開一條縫,透出一厘燈光。
推門進去,白辰大喇喇地靠在椅子里,朝她招手致意。
“讓老師等這么久,你這個學生架子真大?!彼目谖禽p狂依舊,眼底卻不似往常那樣一派閑適,那眸色深如潑墨,透出忽明忽暗的沉光。
“我可沒讓你等?!?p> “但我是個負責任的老師,上次課沒講完,善始善終,今天來給你補上?!?p> 紀蘭清走到他面前:“起來,出去?!?p> 他劍眉一下子蹙起,很不高興。
他正要發(fā)話,只聽紀蘭清不緊不慢說:“我得先換衣服,現(xiàn)在天冷了,我不想著涼?!?p> 她的聲音清淺,像深山間剛消融的泉水一樣涓涓動聽,白辰忽然笑了起來。他起身走出去,順便把門給她帶上。
他想,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比她架子更大的學生了。
過了一會兒,門里叫他:“進來吧?!?p> 白辰回到房間里坐下,紀蘭清端著書,自覺地將椅子挪到他旁邊。
“你上次講了神經網絡建模,今天給我講算法吧?!?p> “你是想把人工智能全都學完嗎?”他笑道。
沒答話,紀蘭清坐得端端正正,用筆頭敲了敲書,示意他不要廢話了快點切入授課模式。
他又一笑,側過頭去看她手里的書。
墻上的時鐘指針慢慢交替劃過,每次在一起聊課業(yè)上的事,紀蘭清有再多疑問,白辰也會耐心作答。講的人認真,聽的人也認真。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9點半。
該講的都講完了,紀蘭清把書合上,起身:“你先走吧?!?p> 想了想,她又說:“以后你不用專門過來給我講課了,我們扯平了?!?p> 沒聽見回應,她疑惑地回過頭,白辰目光定定地看著她:“你那天去醫(yī)院干什么?”
“我?guī)覌寢屓z查?!彼穑缓筠D念一想,“你那天去醫(yī)院……”
不等白辰回答,她坐回來,稍微降低了些音量,慢慢說:“放心,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
她望著他,一臉認真,眼角卻藏不住星點笑意,雙瞳剪水,澄澈而靈動。
又是這種眼神!白辰墨色的眸倏然一沉,上次在醫(yī)院遇到時她看他也是這種眼神。
白辰眼里的光徹底黯下來,整張臉線條緊緊繃起,呼吸逐漸沉郁。
紀蘭清一向話不多,但此刻似乎真的想讓他安心,她又輕輕慢慢地道:“我非常支持每個人有不同的,”考慮一下措辭,“情感取向?!?p> “不管喜歡同性還是異性,從本質上講沒有不同,都是正常的心理需求。”
“我完全能理解?!?p> “你不喜歡女人,我……”
白辰伸手勾過她的后頸,低頭,吻上。
他氣息強勢,吻卻極輕,如同一片飄揚的雪花落在她唇上,還未感到那溫度就融化了,再無蹤影。
只短暫一瞬,他放開,邪佞的嗓音在她耳畔緩緩響起:“誰說我不喜歡女人?”
紀蘭清整個人完全呆掉了,她從未被人吻過,好長時間她才意識到剛剛發(fā)生了什么,等到回過神來——
啪!一記響亮的聲音。
她抄起手中的書,照著白辰的臉結結實實地拍過去。
那書本又厚又硬,他被打得頭偏到一邊,英俊的側臉立即出現(xiàn)一片紅印。他神情未動,眼眸低垂,睫毛落下的那片陰影像寒夜一樣危險。
打完,紀蘭清也愣了,這個舉動完全出于本能,她自己也沒想到會打得這么重。
紀蘭清看到白辰臉上觸目的紅印,心中直覺地感到內疚,然后她努力想要揮散那種內疚,她想,明明自己是被冒犯的那個人,感到內疚的不應該是他嗎?
白辰轉回來,臉上看不出表情。
從她一動白辰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他一點都沒有躲閃,可是也沒想到紀蘭清會這么使勁,是用盡了全力打他。
他甚至感覺到了耳鳴。
唇角一勾,白辰眼中回復了一貫灼灼神采,目光一瞬不移地鎖住她的臉:“你打了我,要怎么賠償?”
紀蘭清不可置信地望著他,烏黑的瞳眸因為憤怒而熠熠晶亮。
她脫口而出:“憑什么!那你還……”
一下又頓住,講不出口。
“還怎么,親你嗎?”白辰講得大言不慚,他靠回椅背,嘴邊掛著放肆的笑。
看著那礙眼的笑,紀蘭清氣極了,胸口隨著呼吸起伏不定。
白辰慢悠悠道:“誰讓你你弄錯我的性.取向呢,我只能證明給你看看。”
紀蘭清怒視他,雙頰氣得發(fā)紅:“誰知道你男女都可以!”
他深吸一口氣,傾身向前,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恨恨地擠出來:“男人不可以!”
接著他眉一凜,氣息灼熱,森森發(fā)問:“還要我證明給你看嗎?”
啪!
紀蘭清心下一慌,右手又是本能地一揮,那本大書再次重重拍在了他臉上。
她又懵了。
白辰的左臉因為接連被打了兩次已經有些僵麻,他左眼微瞇起,站起來,雙手撐在她椅子兩旁,居高臨下地俯視她,眼底有火光正在凝聚。
他緩慢俯下身,紀蘭清慌忙向后縮,眼里的怒意卻不減絲毫,倔強地直直迎上他的雙眼。
白辰帶著渾身盛氣向前壓去,一直把她逼到退無可退,他倏爾一笑,喜怒不明:“你打我兩次,紀蘭清你記住,總有一天我會找你還回來。”
話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望著空蕩蕩的門口,好久好久,紀蘭清才想到一個問題:他剛剛說什么?
今天晚上怎么看都是她自己吃虧,為什么現(xiàn)在反倒像是她欠了他一樣?紀蘭清覺得自己被白辰氣得腦子都不好使了。
離開之境劇場,白辰獨自走在長街上。
他是騎機車來的,可是現(xiàn)在只想一個人走走。
這是一條筆直的仿佛看不到盡頭的大路,由北向南貫穿了整個城市。臨近深夜,車河依舊徐徐流淌,同這里其余的日常一樣,一成不變。
這座城市在日積月累的機械運轉下,所有繁華和璀璨都褪去了生氣,虛幻得如同海市蜃樓。
秋夜的風已沁出微寒,層層疊疊吹拂而來,白辰望向遠方連成線的點點車燈,嘴角輕輕揚了揚。
頭一次,他覺得這個荒漠一般無趣的世界,生出了一些不同的色彩。
青木屏屏
紀蘭清:我們扯平了,以后誰也不欠誰了。 被打了兩次以后,白辰:好的,現(xiàn)在你又欠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