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可以睡下幾十人的營帳內(nèi)，一片鼾聲，這其中，唯有最外邊的小卒趙冉睡不安生，一道道冷汗裹挾著臟污在她臉上縱橫交錯，剛流下混濁的汗珠子就叫帳外吹來的風(fēng)拍干成印子，是個小花臉！
趙冉嘴里念念有詞，顯然是被噩夢纏住，隱隱知道是夢，可又偏偏醒不過來，她心下煩躁不已，又受夢境所擾
只見她母親躺在床上面無人色，深深凹進(jìn)去的眼窩居然有出奇的亮光射出緊緊抓住房梁，她知道這是人在垂死掙扎，母親已經(jīng)沒有命數(shù)，她只能輕輕撫著母親干癟枯黃的臉頰，流著淚一聲聲喚她
“娘親，娘親！”
眼看著母親變成沙礫流動起來，一顆顆穿過她的五指，她手足無措
“娘親！”
趙冉心里抽痛不已，終于猛的驚醒，好容易把氣喘勻，她不敢再睡，反手從油膩霉腐的枕頭底下掏出煙草咀嚼起來，嘴里味道相當(dāng)刺激，一瞬困意全無，她盯著帳頂兀自發(fā)呆，指望夜晚趕緊過去
不想，此時忽而有人喚她姓名，帳外那人探頭探腦，且拍著營帳且低聲叫喚
“趙冉！？”
趙冉凝神，一下聽清來人是誰，她不由撐起上身，眼睛瞇起，一動不動，帳里星星點點的破損處擠進(jìn)筆直的月光，她借著光一瞬不瞬憐憫地盯住帳外喚她的人
一會兒那人有些不耐，喉嚨下發(fā)出煩躁的低哼
趙冉這才把漠然的表情收起，抹了把臉，輕輕起身，匆匆找衣服披掛，扯衣服時不慎驚動了一旁的戰(zhàn)友，情急之下趙冉查不覺，兀自把早已準(zhǔn)備好的短刀緊貼皮肉別在身后，冷的一激靈
外面夜色通透，暮間煮熱湯的篝火堆明滅不定，七營的眾將士們呼嚕聲不斷，喚她出去的正是七營宣節(jié)副尉，他想染指趙冉由來已久
趙冉出帳后瞧見那副尉背影，亦步亦趨跟上，待到了荒蕪之地，那人站定，趙冉瑟縮著身子，低眉順眼的問
“大人，這么晚了，找小的是……可是有什么要緊事？”
李副尉背過身，乍看見趙冉衣著單薄，不由心里一陣癢癢，他趕緊掏出干凈絹布包裹的小部分羊腿，獻(xiàn)寶一樣在趙冉面前打開
趙冉面上一笑，心里暗諷這可是軍營內(nèi)正七品上才能享用的東西，讓他區(qū)區(qū)八品弄到了，豈不蹊蹺，竟還敢拿出來賣弄！？
趙冉作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臉雖然烏七八糟，卻更托出晶瑩的眼睛，小鹿一樣睜的圓溜溜，看著李副尉，問道
“大人這是？給我？”
那李副尉急不可耐，端起肉來，恨不能直接往趙冉嘴里塞，催促道
“自然是，快快吃干凈”
趙冉接過羊肉，張開小嘴一小口一小口的啃起來，李副尉得逞一笑，有仿佛交易達(dá)成之后的放松，他看著趙冉咀嚼的臉蛋，腦里浮想聯(lián)翩，即使只是隔靴搔癢，也不妨他兀自起勁
這小子吊了這么久，是時候索取回報了，想到自己的付出，他更加猖狂
李副尉的下作叫趙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嘴里的羊肉難以下咽，幾欲嘔吐，她勉強(qiáng)咽下，等著時機(jī)好下手
沒成想李副尉還不急，長夜漫漫，他要慢慢玩，當(dāng)下扯開火燒火燎的嗓子，且抓起趙冉的手且說
“知道我要什么吧？小冉！我讓你吃什么，你就吃，明白？”
趙冉面上作出一絲緊張，她咽下羊肉，又吞了吞口水
“大人……”
李副尉眼睛瞇起，他最喜歡鮮嫩小兒顫巍巍的樣子，此刻終于耐不住，一把擁住趙冉，嘴里污言穢語
“羊腿……可好吃？一會有更好吃的！好趙冉你乖乖的……”
趙冉亦眼前一亮，好容易得了先機(jī)，且不掙脫，只暗中翻了個白眼，假意踉蹌一下，從背后松了短刀方便抽取，隨即緊緊站好，把手上的羊肉塞進(jìn)嘴里，鼓鼓囊囊，沒有一點余地，故意刺激李副尉
李副尉果然被激怒，騰出手企圖強(qiáng)行摳出羊肉！嘴里發(fā)出警告
“混賬東西！好處也得了！肉也吃了！敢不順從！？你找死？”
兩人貼的極近時，趙冉乍然冷眼看著他，她毫不猶豫，急急從背后掏出短刀，立刻用手捂著李副尉的嘴，一把將刀子捅進(jìn)他的腹部，李副尉吃痛，張大了嘴嗚咽，可疼的連叫喚的力氣都沒有，趙冉雙目猩紅，拿著刀在李副尉體內(nèi)轉(zhuǎn)動，血滋滋的往外冒，直到這人再不能動彈！
這刀是她在上一場戰(zhàn)事里，從敵方死人身上扒下來的，李副尉更是圖痛快，撤走了營里守夜的人，一切無聲無息的結(jié)束了
血噴濺了趙冉一身，她淡漠的把手松開，把人拖回副尉的單人營帳，她暗自發(fā)誓，往后她也會在軍營里有一席之地！把侵犯她的人踩在腳下
清理完痕跡，她又悄悄回了大通鋪上，疲乏不已，噩夢連連的夜晚終于快消磨完了，她松了口氣，沉沉睡去
如今還是將士們休養(yǎng)生息的時候，圣上換了個大將軍，據(jù)說那將軍極有威懾力，敵方光是得到消息就心生畏懼，生生退開百里
至那新任驃騎大將軍來營已經(jīng)數(shù)十日沒有吃過戰(zhàn)事，閑出毛病來的李副尉也叫她手刃了，妙極
不過，死了一個副尉，可大可小
清晨操練完，眾人已經(jīng)開始議論李副尉被敵國奸細(xì)刺殺，死狀慘烈云云
趙冉坐在草堆下漠不關(guān)心，不查到她頭上就行，正出神，好友鍋子拿了吃食找她
“小冉，你在這呢！給！”
鍋子挨趙冉坐下，碰碰趙冉肩頭，一語中的
“聽說，李副尉死了！與你無關(guān)吧！？”
趙冉斜看他一眼，接過熱湯和餅子，漠然搖頭
鍋子可無心吃喝，忙不迭再說下文
“我還聽說，大將軍以敵國奸細(xì)刺殺了軍官為由，挑了戰(zhàn)事！”
趙冉兩條平眉一皺，暗自嘟囔，這大將軍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干，早知道，李副尉應(yīng)該換種死法，腹誹完她還是忍不住向鍋子埋怨道
“多大點事，也能發(fā)作！看來這大將軍，官位雖大，氣量不大！”
“噓！快閉嘴！小冉你要死??？”
又沒別人！趙冉撇撇嘴，自顧自稀里嘩啦的吃著餅子
鍋子卻更沒胃口，當(dāng)即放下湯碗，不住自怨自艾
“恐怕明日這個時候，我們已經(jīng)在行軍路上了，唉，我們這等貨色，也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時候是個頭！”
趙冉聽好友說這些喪氣話，也難免感同身受，難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
“鍋子，不管在哪，活著就好”
鍋子苦著臉笑笑，點了點頭
鍋子叫郭泰，跟趙冉一起進(jìn)的軍隊，每次逃兵傷兵一多亂了編制，他們總能重新編在一起，自然而然親近些，因為兩人在軍營里即沒有關(guān)系，外表也過分孱弱，一直都是普通小卒，受人欺負(fù)排擠
不過這回鍋子聽來的消息不假，不日上頭來了正經(jīng)告示，由他們的大將軍主動發(fā)起戰(zhàn)事，介國軍隊向敵軍進(jìn)發(fā)，拔營行軍
可趙冉萬萬想不到，出發(fā)之前，她居然得以被新任介國驃騎大將軍召見！
大將軍身邊的兵卒至七營營地，神氣的不行，大聲召喚趙冉
“趙冉??？可在？”
趙冉一頭霧水，停下手上喂馬的活，朗聲回答
“在！”
她跟上那兵卒，心里鼓跳如擂
“那個，將士，大家都是戰(zhàn)友，不妨透露一下，將軍喚我這無名小卒所為何事？”
那將士乜趙冉一眼，擺明了絕不會多嘴的樣子
可眼神已經(jīng)給趙冉判了死刑
趙冉悚然一驚，腿已經(jīng)開始發(fā)軟，心想這下恐怕弄巧成拙了！
大將軍的營帳外觀并無特別，趙冉進(jìn)帳后不敢直視帳內(nèi)任何物件，她壓低腦袋靜靜等候發(fā)落
那新任驃騎大將軍立在案前，隨意擺擺手，他手下郎將馬上會意，開口咄問
“你這小卒名叫趙冉？”
“是”
“昨夜可有出帳？”
“……有”
“你們副尉死了你可知道？”
“……是，知道！”
“那你可知奸細(xì)入營！”
“知……不過，不過，小的什么都沒有看見！”
“你帳內(nèi)的兵卒已經(jīng)將你舉報，現(xiàn)在你親口認(rèn)了，既然你確實出了營帳，那……你就是那奸細(xì)如何？”
趙冉瞠目結(jié)舌，驚恐抬頭！細(xì)想之后不禁血液逆流，人是她殺的不錯，可她才不是什么奸細(xì)！
“小的，小的，不是，小的對介國忠心耿耿，祖上三代都是介國人，小的怎么會是奸細(xì)呢！”
那郎將對趙冉的辯駁不以為意
“嗯？你既出了帳，那你說奸細(xì)是誰人？”
“反正絕不是我！大人明鑒??！我冤枉??！冤枉！”
趙冉眼淚鼻涕已經(jīng)在地上蓄了一攤，她急切地把目光投向大將軍，希望大將軍是明事理之人！
“大將軍！冤枉啊！不是，不是我！”
只見大將軍站在沙盤前，背影示人，絲毫沒有理會匍匐在地上的人
趙冉絕望，為防抽涕出聲，只好咬緊牙口，那郎將再不開口說話了，顯然是要她自己掂量
她哪還用得著掂量，早明白了，今日她只能是奸細(xì)，對敵國再次發(fā)動攻勢的由頭，不能只有一具區(qū)區(qū)八品武官的尸體！最好有個活蹦亂跳的奸細(xì)！
趙冉趴倒，氣若游絲
“我……我，我明白了！小的，小的甘愿，甘愿為介國、為大將軍鞠躬盡瘁，小的就是這……奸細(xì)！”
那咄咄逼人的郎將滿意一笑
“帶走！”
趙冉已經(jīng)沒有力氣站起來，她被拖到大將軍營帳旁，拖她出去的人看她意志已經(jīng)很薄弱，簡單粗暴栓住了她的腳
一天一夜從未如此漫長煎熬，營帳外多少將軍士卒來來往往，卻不看她一眼，她求不得一口水喝、一口吃食，只能暗自較勁，一天一夜罷了，能熬過去！
就算她真死了也不虧，那下作的副尉殘害了多少小將士！她一命抵了七營閻王一命，值了！殺人的罪名本就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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