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難解相思

　　且說賈蕓離了榮國府，興沖沖地往家走，走到一半，又轉(zhuǎn)身折返回來，出了寧榮街，到外頭食肆買了一些酒菜，方回轉(zhuǎn)家中。

　　進(jìn)了家，先到母親房中，笑著說：“娘，兒子有好事和娘說?！闭f罷又去到西屋炕上，自己收拾了炕桌，將酒菜擺好，又請了母親過來。

　　他母親卜氏笑問：“什么事兒，讓你這么高興？”

　　賈蕓伸手扶了母親坐到炕幾東邊坐了，自己坐在了對面，說：“璉二叔叫兒子過去，和兒子商量了件差事。”又說：“寶二叔去了保定，府里老太太不放心，讓叫個人領(lǐng)著丫鬟婆子并小子們過去，在那邊買個院子，伺候著寶二叔。”

　　一邊說一邊給卜氏斟了一杯酒，布了一箸菜。又給自己斟了一杯，喝了一口，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母親。

　　卜氏有些擔(dān)心，說：“你年紀(jì)小，又沒出過門子，也不曾打理過這么大的一家子人家。再說了，你寶二叔不比旁人，那府里看的跟個鳳凰似的，出個一星半點(diǎn)的差錯，就沒法兒和那府里交代。”

　　賈蕓笑道：“無妨，謹(jǐn)慎些就是了。選上的這些人都是服侍寶二叔慣了的，聽說他房里的襲人幾個大丫頭都跟著過去。里面的事自有她們伺候，我過去就是總攬著調(diào)停調(diào)停?！?p>　　卜氏聽了這才放下心來。又想著兒子這一去就是一年，不禁掉了淚。

　　賈蕓急道：“娘這是怎么了？怎地哭了起來？”

　　卜氏拿帕子擦了擦淚，勉強(qiáng)露出一絲兒笑，說：“沒事沒事。娘是替你高興?！?p>　　賈蕓嘆道：“娘，我知道您舍不得兒子去。為著有個營生，兒子求了璉二叔好幾遭兒了，上次璉二叔指了種樹的活兒。后來，他看著我好，又給掙來了這個差事。我若是推了，以后璉二叔怕是再也不肯幫襯了?！?p>　　說罷，又喝了一口酒，說：“我這次把事兒辦好了，既給自己長臉，也給璉二叔長臉，日后再有事了，才能想得到我?！?p>　　卜氏見兒子主意已定，也不在說什么，陪著兒子吃了些，又問了去的日子。

　　賈蕓道：“日子還沒有定。府里老太太讓璉二嬸子明兒過來問問娘的意思。娘同意了，也好定下日子。”卜氏點(diǎn)點(diǎn)頭，心里盤算著給兒子帶著什么過去。酒罷，二人各去歇息不提。

　　第二日，鳳姐從議事廳出來，便叫車去賈蕓家里。

　　卜氏聽見門口的動靜，走出來看，見鳳姐從車上下來，忙過去扶了，笑道：“知道二奶奶今天過來，我特意在家候著呢。”

　　鳳姐下了車，對著卜氏福了福，笑著說：“請五嫂子安！有些日子沒見您了，您身子骨兒可好？”卜氏也忙福了，攜了鳳姐的手往院子里讓。

　　二人進(jìn)屋坐下，卜氏給鳳姐斟了茶。鳳姐接了茶，看了一眼，并不喝，放在桌上，笑著說：“今兒來是有件事兒商量五嫂子?！?p>　　卜氏笑著說：“昨兒蕓哥兒回來和我說了，多虧著二爺和二奶奶惦記著他，給他掙了個好差事?！?p>　　鳳姐拿著帕子，掩了掩著嘴角，笑著說：“五嫂子愿意就好，蕓兒這孩子我看著做事也是踏實(shí)的。這再回來，保不準(zhǔn)還有更好的差事給他呢?！?p>　　卜氏見鳳姐如此說，心底更是高興，說道：“怎么會不愿意呢。只求他去了能給二爺二奶奶爭個臉面回來。不叫他叔叔嬸子白疼他一場。”

　　鳳姐見卜氏同意了，也不久留，站起身來說：“五嫂子，既這么著，我就早早去回了老太太，也好定日子?！辈肥厦λ土顺鋈?。

　　鳳姐回去，稟了王夫人和賈母，又差人給賈政送了信兒不提。

　　且說黛玉，早上起來，用罷了飯，想著到園子里散一散，叫了紫鵑跟著。

　　出了門，順著沁芳溪走到怡紅院，見那院門雖然開著，也有丫頭們在里面走動，卻不知為何，那院子仿若沒了生機(jī)一般，讓人覺得冷清。

　　黛玉站住腳，立在墻角樹陰之下，遙遙地看了一會兒。

　　紫鵑見此處有些涼，勸道：“如今雖然是六月里，天氣熱，到底也該小心些。大清早起，在這個潮地方站了半日，也該回去歇息歇息了?！?p>　　一句話提醒了黛玉，方覺得有點(diǎn)腿酸，又不想回去，慢慢的扶著紫鵑沿著沁芳溪看了一回魚。

　　行至沁芳閘，一抬頭，卻猛然仿佛看見寶玉在橋邊花樹底下一塊石上坐著讀書，再仔細(xì)看時(shí)，卻是滿地下樹影參差，苔痕濃淡，不見一個人影。

　　黛玉不覺想起他二人在此共讀《會真記》之事。

　　想那日：落紅成陣，風(fēng)飄萬點(diǎn)正愁人，池塘夢曉，闌檻辭春；蝶粉輕沾飛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塵。

　　看如今：系春心情短柳絲長，隔花陰人遠(yuǎn)天涯近。香消了六朝金粉，清減了三楚精神。

　　如此想著，黛玉又汪汪的滾下淚來。

　　紫鵑心下輕嘆，拿了帕子給她拭淚，勸到：“姑娘還是回去吧。仔細(xì)傷了身子?！摈煊窨蘖艘换?，把心中的思念之情散解了一些，方扶著紫鵑回了瀟湘館。

　　一進(jìn)院門，廊上的鸚哥見林黛玉來了，嘎的一聲撲了下來，把正在添食水的雪雁嚇了一跳，罵道：“作死的，又扇了我一頭灰?！?p>　　那鸚哥飛回架上去，叫到：“雪雁，快掀簾子，姑娘來了。”

　　黛玉便止住步，又親手添了些食水，令將架子摘下來，另掛在月洞窗外的鉤上，于是進(jìn)了屋子，在月洞窗內(nèi)坐了。

　　黛玉無可釋悶，便隔著紗窗調(diào)逗鸚哥作戲，又將素日所喜的詩詞也教與他念。那鸚哥跟著念了幾句，忽長嘆一聲，竟大似林黛玉素日吁嗟音韻，黛玉紫鵑聽了都笑起來。

　　正笑鬧間，外頭小丫頭過來傳話：“史大姑娘過來了，正在老太太那呢?！?p>　　黛玉聽了，對著紫鵑笑道：“她怎么今兒有空過來了，咱們瞧瞧她去?！?p>　　說著，起身帶著紫鵑一齊來至賈母這邊。

　　只見史湘云大笑大說的，見黛玉來，忙問好廝見。

　　湘云見只有黛玉一人過來，問道：“怎么不見二哥哥？”

　　賈母笑道：“你還不知道，你二哥哥如今知道了經(jīng)濟(jì)一途，前幾天去了保定府拜見先生，被他先生留在保定府讀書，年下才能回來?！?p>　　湘云笑道：“很該如此。如今二哥哥大了，也該談?wù)勚v講些仕途經(jīng)濟(jì)的學(xué)問，也好將來應(yīng)酬世務(wù)，日后也有個朋友。若是學(xué)的好了，考個舉人進(jìn)士的，為官做宰，也不枉來著世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