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探趙姨娘

　　探春進(jìn)了趙姨娘的院子，四下里靜悄悄的，院里丫鬟婆子不見一個人影。探春暗喜，掀了簾子進(jìn)屋，見趙姨娘正低著頭站在炕桌前粘鞋面子，炕上堆著些零碎綢緞灣角。探春心下忍不住一陣心痛，她以往和趙姨娘來往并不多，不曾知道趙姨娘的日子過得如此艱辛。想起以前她給寶玉做的鞋，那都是整塊的尺頭，皆是進(jìn)上的綾羅，任她裁剪了來做，父親還曾埋怨過“何苦來！虛耗人力，作踐綾羅，作這樣的東西。”當(dāng)初她還不以為意，何曾想趙姨娘竟然這般，一塊成了樣的東西都沒有，還要費盡心思地去拼湊了來。

　　趙姨娘眼角瞥見有人進(jìn)來，抬頭一看，見是探春，忙直起身來，笑道：“三姑娘怎么得空到我這里來了。”邊說邊讓探春坐了，倒了茶來與她吃。探春接了茶，見那茶中多有細(xì)末，連自己身邊二等丫頭喝的都不如。心中起疑，問道：“難道是太太短了姨娘的茶？怎么竟吃起這樣的茶來？”趙姨娘訕笑道：“太太倒是按著份例給了，不過是我這里沒有人來，我又不愛吃這個，放著也是平白浪費了。便拿出去讓人換了銀錢回來，又讓人隨意買了些外面的茶回來應(yīng)應(yīng)景兒?！?p>　　探春聽了，為之氣結(jié)，說道：“這若是讓太太知道了，豈不又是鬧上一場。何苦來呢?！壁w姨娘分辨道：“太太又不往我這里來，怎會知道?！碧酱嚎戳粟w姨娘一眼，嘆她無知，說：“太太怎么不知道，天底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底下那些仆婦們，哪個不愛說嘴。說咱們府里的姨娘要靠變賣份例度日，這是若要傳出去，府里的顏面往哪里擱？別說是太太了，連著那里老太太都饒不過你?！壁w姨娘被她這么一說，嚇出了一身冷汗，忙道：“并不曾讓外人去做，是給你舅母，不，不，是給了趙國基家的，讓她說是得的賞，拿出去賣的。未敢聲張?！苯又致淞藥椎螠I，說：“我也是沒有法子。你兄弟如今大了，也有些交際應(yīng)酬了，這銀錢支出上就多了些。再者說，過上幾年，環(huán)兒也該成親了，我這做娘的怎么也得給他攢點家業(yè)?！?p>　　探春一時無語，低頭呆坐了片刻，又說道：“即便這么著，也不該賣了茶葉去。老爺來了吃什么？”趙姨娘見女兒掛心她，心里也是安慰，笑道：“老爺是知道的。”探春愕然，抬頭看趙姨娘，見趙姨娘眼中都是笑，那笑并不是得意，而是一種她說不出來的溫情。趙姨娘見她詫異，笑著看了看她，說：“老爺知道這件事，每月初都會從他自己的份例里撥一半的茶葉過來。”然后又有些歉然地看了看探春，說：“只是這茶葉吃一次少一次，我就都留著老爺來的時候沏給他吃?！碧酱郝牭泌w姨娘如此說，心中到也不嗔怪，反而有些放心下來。

　　探春怕一會兒有人來了，不敢多留，從袖子里拿出那個袋子，遞給了趙姨娘，說：“姨娘，你拿著這些銀子給環(huán)兒，讓他去書局買些有用的書來看，好生學(xué)著。也跟二哥哥一樣，將來出息了，也是姨娘的倚靠?！壁w姨娘接過來，入手沉甸甸的，捏了捏，都是銀錁子，估摸著得有十幾兩。忙又塞回探春手中，說：“你一個姑娘家的，攢點錢不容易，還是留著自己用吧。”探春又將袋子放回趙姨娘手中，說：“姨娘直管拿著。日后我若是再有了，依舊給姨娘送了過來。千萬要叮囑環(huán)兒好生念書，不要學(xué)些沒用的淘氣?！壁w姨娘見探春一心幫襯賈環(huán)，也不再說什么，從腰里掏出鑰匙，開了炕東頭一個雕花海棠酸枝炕柜，把銀子放進(jìn)去，復(fù)又鎖好。

　　探春見她收拾好了，便告辭去了。回了秋爽齋，眾人還在歇晌，誰都不曾發(fā)現(xiàn)她出去了一趟。探春悄悄回了房內(nèi)，打開放著衣料的柜子，挑揀了幾塊看著不太打眼的尺頭，用個包袱一齊包了，藏在拔步床的床板里，想著哪天再給趙姨娘送過去。她在這里忙著，卻不知，趙姨娘坐在屋子里一個下午也沒出來。

　　至酉時，迎春、惜春、并寶釵黛玉等人來找她，一起去賈母那里問安說話。眾人走在樹陰下，邊走邊閑話著。忽而聽黛玉一聲長嘆，說：“也不知道寶玉現(xiàn)在如何了。”迎春也跟著嘆道：“往日里只嫌他在我們隊伍里廝混，不好生用功讀書，如今知道上進(jìn)了，離了我們，倒是十分的想念?！北娙寺犃耍钣懈杏|，皆是沉默無語。行了一段路，探春突然道：“不如我們常給二哥哥寫信，也好叫他知道我們記掛著他?！北娙诵Φ溃骸斑@是個好主意?！睂氣O道：“也要議定幾日寫一封才好?！碧酱旱溃骸叭糁还茈S意寫了來，怕送信的人不愿。一月之中，只可兩三次才好?！睂氣O點頭道：“一月只要兩次就夠了。定個日期，大家把寫的信總到一處，裝在個匣子里，派了人送了去。我覺得先定了二十八這個日子。姨媽二十六去宮里覲見娘娘，若有什么想告訴寶玉的，一起寫了，豈不更好?！北娙硕嫉溃骸斑@個主意更好?！北娙擞稚套h著定了每月十三。

　　說著話，眾人到了賈母的院子。正巧碰見鳳姐從賈母房中出來，見她姊妹眾人過來，笑道：“今兒個來的齊整，剛才老太太還說如今暑氣太盛，要免了你們晚間的問安呢?！北娙酥皇切?，并不說話。寶釵卻笑道：“老太太心疼我們，可我們卻不能因著老太太的疼愛而失了禮數(shù)?！痹拕傉f完，便驚覺自己失言了。鳳姐在心中冷哼一聲：也不知道是誰失了禮數(shù)。面上卻不顯，笑著說：“你們快進(jìn)去罷，我這里還有事，就不相陪了?！?p>　　三春等姊妹不覺有他，笑著催鳳姐快走。又閑話了幾句，鳳姐方辭了眾人出了院子。

　　房里的鴛鴦聽見他們姊妹說話聲，忙迎了出來，笑道：“雖說日頭已經(jīng)歪了，可還是有些個暑氣的，別在園子里站久了，當(dāng)心撲了身子?！北娙寺犃?，紛紛進(jìn)了屋子。

　　賈母因來往的多是姑娘們，體恤她們體弱，便只讓人在正午時在屋角放個冰盆，待姑娘們下午來之前就讓人撤了去，既取了其涼意，又不會壞了姑娘們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