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出身低微

　　賈母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說道：“你坐下來說話。”王夫人依言坐下，賈母說道：“我不帶寶丫頭去，也是有著緣由的。你也知道那寶丫頭是個好的，人長得俊，才情又好，若是進了宮，入了貴人的眼，你讓元丫頭如何自處？元丫頭現(xiàn)在自顧不暇，又何必再送一個人進去分了寵去。他們家雖然和我們家是親戚，但畢竟是兩家子人家，一個姓賈，一個姓薛，能不能吃到一個碗里還兩說。倒不如我們家和你娘家王家合力保著元丫頭便宜些。”賈母一句話點醒了王夫人，不由暗自責怪自己昏了頭，怎么沒想到這上面去。

　　賈母見她面露懊惱之色，又說道：“我?guī)Я擞駜喝?，一來是玉兒還小，如今才十二三歲，貴人們不會往那方面想，即便是不小心著了圣人的面，圣人也不會選了去。三丫頭與林丫頭年紀相仿，四丫頭更是小。只有二丫頭年紀略長些，可迎丫頭性子懦弱，起不了那個心思。二來玉兒也是個口齒伶俐又有才情的，賞花會上難免要吟詩作賦一番，只一個三丫頭去，怕有些不夠用?！币环捳f得王夫人心服口服。她心中卻不曾去想，既是為著替元春打探消息，又何必去賞花會上搏那才情的名聲。賈母見王夫人連連點頭稱是，笑了笑，接著又說：“我也知道，定是你那妹妹來找你，你才來問我。你也不必為難，你回去就告訴她說：這次賞花會是宮里下的帖子，去都是名牌上的官家小姐，我恐寶丫頭去了，因著皇商的身份被人小瞧了去，這皇商雖然掛著個‘皇’字，畢竟也是‘商’不是，士農(nóng)工商，自古來這‘商’都是最次等的。何苦去了平白受些腌臜氣，倒不如在家里歇著來得舒服自在些?！蓖醴蛉诵闹懈屑べZ母體貼，忙點頭應(yīng)了，告辭去找薛姨媽。

　　王夫人見了薛姨媽，便按照賈母的吩咐，說與了薛姨媽聽。薛姨媽聽罷王夫人一席話，心中憤然大怒，氣的手有些發(fā)抖，忙假借著喝茶端起茶杯遮住了臉上的怒色，又喝了兩口茶，把心神穩(wěn)了穩(wěn)，才嘆了口氣，又眼淚汪汪地說道：“我也知道我們這身份低微，比不得那大家的小姐，我們也只是妄想一番罷了。”說著，又緩緩起身，拜了拜王夫人，說：“多謝姐姐為寶丫頭費心了?！蓖醴蛉粟s緊起身扶了薛姨媽，說：“老太太也是為寶丫頭著想，怕寶丫頭為難。寶丫頭這出身上，你也別太在意，總歸在這府里，是沒有人說什么的，妹妹放心就是了。”

　　薛姨媽假意應(yīng)承了幾句，推說去王夫人那里時著了些暑氣，想著歇息歇息。王夫人忙張羅著要請?zhí)t(yī)，薛姨媽沒讓，只說讓丫頭去揀了幾味去暑的藥材煎了來喝就是，很不必麻煩。王夫人不放心，要親自盯著小丫頭把藥煎了。薛姨媽無法，只好讓人去叫寶釵，又勸王夫人說府中事務(wù)繁忙，心中很是盼著王夫人趕緊走了，她也能發(fā)作一番，不然真真是要被氣死了。二人正相讓間，周瑞家的過來，說是金陵甄家來了人問安，王夫人又囑咐了同喜同貴幾句，這才走了。

　　不一時，寶釵匆匆忙忙趕了過來，一進屋，便問：“媽，怎么著了暑氣？哪里不舒服，可曾叫了大夫過來？”薛姨媽見女兒如此擔心自己，心中一疼，剛要開口說自己無事，便先落下淚來，唬得寶釵一跳，撲上前去，著急問道：“媽這是怎么了？”薛姨媽心中正是煩悶，便竹筒倒豆子般把王夫人的來意說了。一番話下來，驚的寶釵怔住了，她從小到大，都是爹媽哥哥捧在手心里養(yǎng)著的，家里也是呼奴喚婢，一人坐轎眾人抬。在金陵時，結(jié)交的那些官府小姐，對她也是恭恭敬敬，這么大，頭一次聽說自己的出身是會讓人看不起的。霎時，心中也就明白了為何今年春天舅母壽宴上那些公候伯府的小姐們看她的眼神略帶異樣了，她原先還以為是她們嫉妒自己品貌才情色色出眾，現(xiàn)在想想，那哪里是什么嫉妒，明明是鄙夷之色。

　　薛姨媽一番話說完，便有些后悔自己貪圖一時的痛快，給寶釵說了這些不該說的話，又見寶釵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在那里發(fā)怔，嚇得寒心酸鼻，便推他道：“我的兒，你這是怎么了？”寶釵一時醒過來，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滾落下來，嘆道：“既然如此，我們還是不爭了罷?！毖σ虌尶粗乃?，見他一哭，自己撐不住，也就哭了一場，一面又勸著寶釵：“我的兒，你別委曲了，你要有個好歹，我指望那一個來！”。寶釵滿心哀怨，見薛姨媽也跟著落了淚，怕母親不安，少不得含淚勸慰母親，待晚間才回了蘅蕪苑，到房里整哭了一夜。次日早起來，也無心梳洗，胡亂整理整理，便出來瞧母親。

　　可巧遇見三春并黛玉結(jié)伴而行，見她過來，迎春便問她那里去，邀著她一起去賈母處。薛寶釵只回說：“家去”，口里說著，便只管走。迎春還欲再說，黛玉見寶釵無精打采的，又見她眼上有哭泣之狀，大非往日可比，便抻了抻迎春的衣角，迎春停住了話，眾人看著寶釵一徑去了。

　　寶釵來至薛姨媽處，只見母親正自梳頭，一見她來了，便說道：“你大清早起跑來作什么？“寶釵道：“我瞧瞧媽身上好不好．昨兒我去了，不知媽可歇好了？”一面說，一面在他母親身旁坐了。薛姨媽也是半宿沒有睡，一直盤算著如何將寶釵送去那賞花會上。見寶釵問，笑道：“我的兒，你不必擔心，我很好。我上午去趟你舅舅家，和你舅母說說，讓她帶了你去?！睂氣O心下怏怏的，勸到：“媽不必再為此事煩心了。正如老太太說的，我即便是去了，也是個讓人看輕的，何苦自己找那氣受。”薛姨媽卻道：“若是得了貴人的青眼，哪個還敢看輕了你！”寶釵見母親執(zhí)意如此，心知勸不動，也不再多說。一時薛姨媽捯飭停當，便帶著丫頭婆子蹬車往王子騰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