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闔家夜宴

　　賈母見事情都吩咐了下去，又笑著對王熙鳳說道：“鳳丫頭，今兒個晚上你要好生張羅幾桌，咱們自己先賀上一賀?！兵P姐笑道：“這倒不難，馬上要過中秋了，色色都是齊全的，我這就讓人去擬了單子上來。只是既要熱鬧，何不叫家中的小戲兒過來唱上一曲？”

　　一番話說的賈母起了興致，連連說好，又說：“照我說，咱們也不必在這屋子里吃，把席面擺到園子里去，我看就在綴錦閣底下吃酒，那里臨著水，又涼快又寬闊。讓那小戲兒鋪排在藕香榭的水亭上，借著水音更好聽?！?p>　　王熙鳳笑道：“還是老太太會調(diào)停，這么一說，我就想著現(xiàn)在就坐在那里吃酒聽曲兒了。

　　賈母聽了，笑道：“即這么著，今兒個晚上我在正席上，你和你兩個嫂子在旁邊一席，你也不用在我這邊和你婆婆那邊立規(guī)矩，好不好？”

　　鳳姐笑道：“這就是老祖宗疼我了，這回我也好好受用一番，舒舒服服的聽曲兒?！闭f完，又回手拿起衣襟子上墜著的一個核桃大小金表來，瞧了一瞧，那針已指到申末酉初之間，說道:“眼下時辰也不早了，我得去張羅席面了，還要派人去請珍大哥哥一家子過來。就不在這里討擾老祖宗了?！?p>　　賈母知她繁忙，忙揮手讓她去了。又對著賈政說道：“你回來就直接到我這里來了，也不曾更衣梳洗，趕緊回去把這官服換了，看著怪熱的?！庇挚戳送醴蛉艘谎?，想著兒子這一出門就要三幾年回不來，他們夫妻雖不比年輕時恩愛，但畢竟也是很長時間不能再見，便對王夫人說道：“你也跟著回去吧，左右我這里也沒什么事，晚飯時也不必過來接我，我自己乘了竹轎過去?！?p>　　賈政和王夫人聞此言，連忙都答應了幾個“是”字，又叮囑鴛鴦等人好好服侍，一會子說晚間風涼，出門時帶上披風，一會子又說多用上些燈籠，省得看不清路。啰啰嗦嗦的，賈母在一旁聽著，笑道：“你自去吧，她們都知道的”賈政這才帶著王夫人退了出去。

　　賈政走后，賈母想著剛才兒子囑咐丫鬟們的情形，不免有些呆怔，兒子有機會飛黃騰達，做母親的自然是欣喜，可一想到兒子這一去經(jīng)年，又是從未離開過她的，心里一陣泛酸，不由掉下淚來。

　　鴛鴦見賈母掉眼淚，知老太太是舍不得二老爺，上前勸道：“老太太也不必傷心難過，這是喜事，多少人都盼不來的好事情呢?！辟Z母擦了擦眼淚，說道：“這人老了，難免就想著兒孫都承歡膝下，我也知道這是喜事，可這心中卻不由自主地難受。也罷，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咱們總不能因著舍不得就誤了你老爺?shù)那俺滩皇??！?p>　　鴛鴦見賈母只是一時憷動，也沒再狠勸，轉(zhuǎn)身給賈母端了碗茶，又指了件事說道：“前些日子賴嬤嬤送進來的菊花，我剛才看了看，都打了骨朵兒了，想著沒幾日也就能開了呢?！?p>　　這話倒是讓賈母轉(zhuǎn)了心思，不再傷心，說道：“那些菊花聽賴大家的說是賴尚榮那孩子四處托人尋了來的。聽說里面有幾盆綠色的，叫作'綠牡丹'，花開起來跟牡丹花似的，倒也是少見。還有一個叫作'十丈珠簾'的，那花瓣極細極長，花開的又大，有一尺多大呢”。

　　鴛鴦聽著稀奇，說道：“這么大的花兒除了荷花蓮花外，我還真沒見過呢。”賈母笑道：“這花兒不好養(yǎng)，你們老爺沒成親前咱們家有個花匠，侍弄花草那是一手的絕活兒，就曾經(jīng)養(yǎng)出了這“十丈珠簾”，只可惜后來老花匠沒了，手藝又沒傳下去，咱們家也就再也沒養(yǎng)了。沒成想賴家這小子倒是個有本事的，給弄了來?！?p>　　鴛鴦笑道：“也是他有心了。我們也能跟著老太太長長見識?！辟Z母也笑道：“等著這些菊花都開了，咱們也辦個賞花會，要是能趕上你們老爺請客那幾天開了就更好了，連著吃酒聽戲，再加上賞花，定是更加熱鬧了。”

　　鴛鴦也湊著趣兒，二人又說了一會子請客辦酒席的閑話。直到天擦黑了，有小丫頭過來傳話說園子里都備好了，請老太太過去，二人才住了話頭。

　　外頭早有預備下的竹椅小轎，鴛鴦從內(nèi)室取了件夾紗的斗篷出來，和琥珀等人扶了賈母上了轎子，又把斗篷給賈母圍上，兩個婆子搭起，眾人圍隨著賈母去了園子。

　　行至紫菱洲，早有邢夫人，王夫人領(lǐng)著一眾女眷過來行禮問安。賈母下了轎，見尤氏領(lǐng)著賈蓉媳婦胡氏也在，便笑著說道：“你二叔父點了學差，叫你們過來，也是想著一家子在一起樂呵樂呵?！?p>　　尤氏笑道：“孫兒媳婦還沒恭喜老祖宗呢。”王熙鳳一把扶住了賈母，便把賈母往紫菱洲下面的敞間里請，口中還說道：“老祖宗快走，珍大嫂子這是要討喜錢呢，咱們走，莫讓她把老祖宗的寶貝都要了去。”逗得眾人一陣笑，賈母更是指著她連聲見她“猴兒”。

　　敞間里鋪陳開五六席，每一席旁邊設一幾，幾上設著各色舊窯小瓶，小瓶內(nèi)具是新鮮花卉，又有小洋漆茶盤，內(nèi)放著舊窯十錦小茶杯，杯里面泡著上等的名茶。兩邊大梁上明燈高懸，照著敞廳里甚是明亮。有婆子抬了屏風過來，要從中將席面隔開。賈母卻道：“一家子骨肉，難得聚上一聚，又弄這勞什子做甚么。”那婆子們聽了，忙又抬了下去。

　　不一時，賈赦賈珍賈珍等人也都進了敞廳，見賈母已是到了，忙上前行禮，賈珍笑道：“沒想到老祖宗來的倒是早，是我們失禮了?！辟Z母笑道：“無妨，我也是剛剛才到，知道你們定是和外頭的清客相公們說話，也不可輕忽了他們?！睅兹诉B連稱“是”。

　　眾人依次落座，賈母并幾個姑娘坐了一席，薛姨媽、王夫人、邢夫人坐了一席，王熙鳳、尤氏、李紈三個孫子輩的妯娌并賈蓉媳婦胡氏坐了一席。賈赦、賈政、賈珍坐了一席，賈璉、賈環(huán)、賈琮、賈蓉、賈蘭坐了一席。另有有頭有臉的丫頭婆子坐了兩席。

　　待眾人坐定后，便有婆子們捧著托盤進來，如雁翅般在敞廳內(nèi)排開，托盤內(nèi)皆是時鮮的各色果子點心和時鮮的菜肴，席旁隨伺的丫頭接了托盤里的碗碟，安置在席面上。

　　當下，賈蓉夫婦二人捧酒一巡，鳳姐因見賈母十分高興，便笑道：“這么好的日子，難得也聚上一回，不如我們行個令兒如何？也鬧上一鬧才好?！?p>　　薛姨媽笑道：“你少興頭些，今兒個人多，不比往常?！辟Z母笑著說道：“這個主意好，依我說，怎么能雅俗共賞才好?！北娙颂崃藥讉€，皆不滿意。探春笑著走到賈母身邊，附在賈母的耳朵邊上低聲耳語了幾句。

　　賈母合掌大笑，說道：“甚好甚好?！苯又终f：“就如探丫頭說的，咱們行個投壺令…誰若是輸了，就罰一杯酒，再說個笑話兒。只是咱們?nèi)硕?，就一局定輸贏罷?！北娙寺犃?，具是覺得甚好，無論腹有詩書的還是一肚子草莽的，都能應付的來。

　　眾人行了一回令，又喝了一回酒，鳳姐因著輸了，又講了一回笑話兒，真真是熱鬧紛紛。

　　只見一個婆子走來請問賈母：“姑娘們都到了藕香榭，請示下，就演罷還是再等一會子？”賈母忙笑道：“可倒是忘了她們，就叫她們揀著拿手的演罷?！蹦莻€婆子答應著去了。

　　不一時，只聽得簫管悠揚，笙笛并發(fā)。正直風清氣爽之時，那樂聲傳林渡水而來，越發(fā)顯得天空地靜，自然使人心曠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