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排菊花譜
此時(shí)，大觀園內(nèi)的菊花已是全都開了，一叢叢一簇簇，或隱于山石之處，或在茂于竹籬之邊，其態(tài)或如千絲勾卷，或如嬰拳正抱，其色或黃或紫或白或紅，又有幾株綠色和墨色穿插其間，自是聚起一份自然天成，逸出一份清絕品格。
眾人出了紫菱洲，沿著蓼溆一帶逛著，走不多遠(yuǎn)，已到了荇葉渚。只見池內(nèi)皆是殘荷枯葉，兩灘上衰草殘菱，更助秋情。
探春素喜疏朗，最見不得殘枝敗葉，便說道：“過二日便要邀了人來賞花，怎么的還留著這些破荷葉耐人眼。那些婆子眼里也沒個(gè)活計(jì)，怎么還不叫人來拔去?！摈煊裥Φ溃骸袄盍x山的詩，有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偏你們又不留著殘荷了。”
探春笑道：“若是平時(shí)，留著也就罷了，臨窗聽雨很是不錯(cuò)。只是那日來的人多，什么人都有，恐被人笑了去。”黛玉聽她如此說，只在心中暗自嘆了一聲，并未再說。
眾人游至沁芳亭，各都覺得有些累，便停下來歇息。寶釵手里不知什么時(shí)候掐了一枝桂花，拿在手里賞玩了一回，便俯在窗檻上把桂蕊擲向水面，引的游魚浮上來唼喋。探春和迎春、惜春立在另一側(cè)看鷗鷺。黛玉坐在一角，半仰著頭，看了一回天上的流云，出了一回神，才挨著寶釵站了看魚。
湘云卻是個(gè)閑不住的，看了一回寶釵戲魚，又到三春旁邊說笑兩句。只聽她在那里說笑著：“看了這么多的菊花，如今腹中倒是有了一些稿子?！?p> 寶釵聽她說了，轉(zhuǎn)過頭來，笑道：“菊花倒也合景，只是前人太多了?！碧酱盒Φ溃骸拔乙彩侨绱讼胫?，恐怕落套?！?p> 寶釵想了一想，說道：“有了，如今以菊花為賓，以人為主，竟擬出幾個(gè)題目來，都是兩個(gè)字：一個(gè)虛字，一個(gè)實(shí)字，實(shí)字便用‘菊’字，虛字就用通用門的。如此又是詠菊，又是賦事，前人也沒作過，也不能落套。賦景詠物兩關(guān)著，又新鮮，又大方?！?p> 一旁幾人聽了，皆說很好，又說：“只是不知用何等虛字才好?！?，便齊齊讓寶釵先想一個(gè)說來聽聽。
寶釵想了一想，笑道：“《菊夢》就好?！毕嬖菩Φ溃骸肮缓茫乙灿幸粋€(gè)，《菊影》可使得？“寶釵道：“也罷了。只是也有人作過，若題目多，這個(gè)也夾的上。我又有了一個(gè)?！?p> 湘云道：“快說出來?！睂氣O道：“《問菊》如何？“湘云拍案叫妙，因接說道：“我也有了，《訪菊》如何？“寶釵也贊有趣，因說道：“越性擬出十個(gè)來。”
探春在一旁笑道：“十個(gè)還不成幅，越性湊成十二個(gè)便全了，也如人家的字畫冊頁一樣?！闭f完，又說道：“我這里也有了二個(gè)，一曰‘簪菊’一曰‘殘菊’”。黛玉也道：“我這里再添上二三個(gè)，‘對菊’‘供菊’‘菊影’如何？”。
一時(shí)你一個(gè)我一個(gè)，便湊了十二出來個(gè)，又怕混忘了，就讓跟著的丫頭們幫著記著。正說的熱鬧，各院的小丫頭們找了過來，都說是廚房已經(jīng)把飯送了進(jìn)來，請姑娘們回去吃飯。眾姊妹這才住了，各自回院子吃飯不提。
湘云因著今日剛過來，午飯自然是要跟著賈母吃。待見了賈母，便嘰嘰呱呱地把眾人商議起社的事告訴了賈母，賈母笑道：“我先小時(shí)，家里姐妹們也起過一個(gè)詩社，因是在‘枕霞閣’開端的，又有句“綺閣云霞滿，芳林草樹新”，便起了個(gè)名，叫做‘芳林社’。我那時(shí)也只象你們這么大年紀(jì)。”
湘云聽了，便膩著賈母讓賈母念兩首舊作來聽聽。賈母被湘云纏磨地呵呵直笑，攬著湘云，道：“幾十年都過去了，哪里還記得住。倒是你們下午作了，定要拿過來給我看看，我也給你們評定評定?！?p> 湘云笑這說：“那敢情是好的，我們也沾沾老祖宗的光，讓老祖宗指點(diǎn)指點(diǎn)我們?！苯又终f：“若是二哥哥在就好了，以二哥哥的才情，作個(gè)十首八首的定不是問題。”
賈母聽了，哈哈大笑，說道：“你二哥哥哪有那個(gè)本事。不過，你們也倒是可以剩下三兩首給他，容他在那邊作了寫給你們?！毕嬖票еZ母的胳膊，笑道：“老祖宗這個(gè)主意最好不過了，就這么定了。吃完飯我就過院子去和姐姐們商量?！?p> 賈母嗔道：“你都多大了，還那么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你姐姐們吃了飯都要歇晌的，你也在這邊碧紗櫥里睡一會子再過去?！毕嬖埔娰Z母如此說，便按下性子點(diǎn)頭應(yīng)是。
二人說話間，外間的飯已擺好，湘云扶了賈母出去吃飯不提。
未正三刻，眾姊妹齊聚稻香村。
湘云到時(shí)，見寶釵手里拿著一張單子正在看，湘云湊過去與寶釵同看，那上面寫的是上午議的那十二詩作的名字。湘云笑問道：“是哪里來的？”寶釵一邊看，一面說：“是三妹妹錄的。既這樣，越性編出他個(gè)次序先后來。”湘云笑道：“如此更妙，竟弄成個(gè)菊譜了?！?p> 眾人聽了，也都起了興致，紛紛圍了過來，最后議定：
起首是《憶菊》，憶之不得，故訪。第二是《訪菊》，訪之既得，便種。第三是《種菊》，種既盛開，故相對而賞。
第四是《對菊》，相對而興有余，故折來供瓶為玩。第五是《供菊》，既供而不吟，亦覺菊無彩色。第六便是《詠菊》，既入詞章，不可不供筆墨。
第七便是《畫菊》，既為菊如是碌碌，究竟不知菊有何妙處，不禁有所問。第八便是《問菊》，菊如解語，使人狂喜不禁。第九便是《簪菊》，如此人事雖盡，猶有菊之可詠者。
《菊影》《菊夢》二首續(xù)在第十第十一，末卷便以《殘菊》總收前題之盛，便是三秋的妙景妙事都有了。
湘云依說將題錄出，又看了一回，又問：“該限何韻？”探春見問，笑道：“要我說，咱們別學(xué)那小家派，只出題不拘韻，原為大家偶得了好句取樂，并不為此而難人。”
湘云便取了詩題，用針綰在墻上。黛玉也不說話，拿筆過來把第六《詠菊》和第八個(gè)《問菊》勾了，接著把第十一個(gè)《菊夢》也勾了，贅一個(gè)“瀟“字。
寶釵也走過來，接過筆至墻上把頭一個(gè)《憶菊》和第七個(gè)《畫菊》勾了，底下又贅了一個(gè)“蘅“字。探春走來看看道：“竟沒有人作《簪菊》《殘菊》，讓我作這二個(gè)?！闭f著，只見史湘云也過來，將第四第五《對菊》《供菊》一連兩個(gè)都勾了，又把第十《菊影》勾了，也贅上一個(gè)“霞“字。
最后還剩下《訪菊》和《種菊》，李紈見寶釵和探春每人只勾了二首，剛要讓她二人再去勾了來，就聽湘云笑道：“正巧剩下的這二首給二哥哥留著。中午吃飯時(shí)老太太還說讓咱們剩下三兩首給二哥哥，容他在那邊作了寫給咱們?！北娙寺犃耍缘朗莻€(gè)好主意。
探春掩著嘴角笑道：“二哥哥素來愛這個(gè)，他若是知道我們起了詩社，不定怎么心急呢?！眳s不知那寶玉接了這兩首詩，也確是心急，急的在心中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