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壯男人倒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滿是老繭的手握在床幫上,用力握了握,好像握住了陪伴自己戎馬半生的六輪點鋼槍,他是一名戰(zhàn)將,在飛虎一軍中赫赫有名。
家傳《五虎斷門槍》,與其他人用的《五虎斷門槍》槍法相比,有更奇妙的地方。軍中鮮有對手。孟督曾多次提醒父親,這個人的戰(zhàn)力,不在當世十大名將之下。他是孟督的愛將,其實也是孟丹青的愛將。可他卻犯過一個致命的錯誤——大膽冒進,弄丟了孟丹青精心培養(yǎng)的飛虎三師。
但,進攻的命令其實并不是他下的,而是孟家五公子孟督,他不能、不想、不敢把孟督供出來。
這件事差點給他招來殺身之禍,雖然后來五公子全力保他,可到最后,他的官職還是被一擼到底,在軍中當起了喂馬的馬夫。
一想起這件事,男人的眼角就會不自覺浮現(xiàn)出一抹難以掩飾的疲憊。
一縷青煙,帶著檀香味飄過鼻尖,健壯男人緊了緊鼻子,睜開了眼睛。
“將軍又在想那件事了?!迸耸峙跸銧t,緩緩坐了下來。
女人很美,是岑參的妻子盧氏。
“這個責任不能算在孟督的頭上,否則他在家族競爭之中,就會處于被動。他有三個兄弟,都覬覦族長之位。他苦熬十多年,還是屈居他大哥孟雄之下。其實五公子的那個計策并不賴,如若我能突破一線天,就會立下奇功,五公子得償所愿,我也能成為載入史冊的一代名將?!贬瘏⒉粺o遺憾地說。
“所以你替他背了鍋?!北R氏一笑,把夫君扶了起來。
“我押寶在五公子身上?!贬瘏@得有些自豪。
女子笑了笑,心中知道,岑參又在往自己臉上貼金,孟家五公子孟督,把你從一個泥腿子百夫長提拔成了中郎將,你根本就是五公子的一個奴才,可你卻偏偏要說“押寶”,好像你具有其它選擇的余地似的。
不過女人不會把這些話說出來。
另外盧氏還有一個尷尬的身份,她原本是五公子的女人,后來被五公子的大夫人樊氏發(fā)現(xiàn),找殺手要滅了她的口。她去找五公子求情,結(jié)果孟督竟然把她送給了岑參。
其實岑參也知道盧氏的和孟督的關系,可他還是接受了。
本來岑參想,大不了把她當個二房,將來自己成為大將,再娶一個大家閨秀當正房便是??珊髞硭麉s發(fā)現(xiàn),他離不開她了。也不舍得再娶一個正房,來壓制盧氏。
盧氏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洞察力驚人,而且很會勸人。難怪她能從孟督百十名相好的當中脫穎而出。能脫的女人多了,可脫出名堂的,卻寥寥無幾。這也說明她有厲害之處。
就比方說突襲一線天這件事,當時有很多人勸岑參不要冒進,其實他自己也知道,當時只要守住營盤就是大功一件,可他偏偏聽了孟督使著的話,帶兵沖進了兵家大忌之地。還記得那場慘烈的戰(zhàn)斗,一萬鐵甲精銳,竟然被兩千連皮甲都穿不起的步兵給消滅在了天塹之內(nèi)。每每想起那慘烈一幕,都是一場驚心噩夢。
可當時他誰的勸也聽不進去,后來這件事傳到了盧氏的耳朵里,雖不乏事后諸葛之嫌疑,但盧氏的說法,卻讓岑參眼前一亮。他心里道:如若早些聽到盧氏這番見解,他肯定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被動,他相信,把這些話說給孟督聽,孟督也會同意的。
當時盧氏說:你應該讓部隊卸了鎧甲再進攻,反正一線天之地,裝備那么多精良鎧甲也無用武之地。如果突破成功,占據(jù)一線天,再把裝備運過去。就算部隊被伏擊,也不要緊,大不了也就是現(xiàn)在這個下場,可你不要忘了,你手里卻留下了精銳的裝備。隱瞞孟丹青,成為你或者孟督的私貨。將來待孟丹青薨了,你突然組建一支鐵甲精銳,便是孟督獲得孟家族長的最大支柱。同時你的地位也會飆升。
“現(xiàn)在老爺子已經(jīng)饒恕了你,你還有什么好愁的呢?!北R氏把手搭在岑參的肩頭,盡顯溫情。
岑參揉了揉妻子的手,說:“我愁啊,怎么能不愁。讓我去帶新兵,還不給發(fā)裝備,唉,這樣的隊伍能打出什么像樣的戰(zhàn)功來?不能出彩,我又如何被提拔。不光我著急,五公子也很著急啊?!?p> “這次攻打男賈,孟家不是撈了許多好處?”盧氏笑道。
岑參擺手道:“哪有什么好處,你當曹太后是好糊弄的?那女人跟你一樣,精明著哩。這次全國招募八萬新兵,玄甲軍、虎賁軍、神策軍各得到一萬,飛虎軍得到五萬,表面看來,飛虎軍占盡便宜,可實際上呢,人家曹太后說得清楚,如今國庫空虛,一旦打完了這場戰(zhàn)爭,就要把新招的軍人發(fā)回原籍。到最后,其實大伙兒都一個德行,誰也沒撈到好處。還是白白給她皇家賣命?!?p> 岑參說完這段話,顯得有些激動,憤憤不平。
盧氏哈哈大笑。
盧氏的笑聲,讓岑參覺得有些發(fā)毛,疑惑問道:“你笑啥哩?”
盧氏止住笑聲道:“曹太后的計策雖妙,卻也有漏洞?!?p> “有何漏洞?”岑參眼睛一亮。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打完男賈,難道就一定要撤兵嗎?如若孟雄命令霍子珍駐軍燕云十六州而不回來,她曹太后又有什么好辦法?”盧氏笑容消失,換成將軍臉,將丈夫一軍。
岑參搖頭道:“我當你出了一個什么好主意,如果曹太后連這一點都想不到,那她還是曹太后嗎?那個女人的厲害,可不是你想象的。說她毒死樊太后的傳說,我認為十有八九是真的?!?p> 盧氏嗤笑:“看來你并沒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我來問你,假如霍子珍不撤兵,曹太后會如何處理這件事?”
岑參道:“那娘們心狠手辣,搞不好就來個魚死網(wǎng)破,如今內(nèi)史令天天查人,孟氏門閥十有八九都在洛陽。你說,曹太后的話,他們能不能當做耳旁風?”
盧氏正色道:“如若這時右律人打來呢?右律二十萬大軍駐守山海關,霍子珍突然說敵軍有異動,可能攻打河北,用這個理由不撤兵,她曹太后還能跟孟氏玩‘魚死網(wǎng)破’嗎?”
岑參沉默無語,陷入思考。
盧氏繼續(xù)道:“到時候孟家不但不用撤兵,還可以以此為由,要求朝廷增兵。到時候,他們孟家的實惠,也就坐實了。”
岑參撓了撓頭道:“那你猜,曹太后會不會想到這一步,還有孟丹青會不會想到呢?”
“那我怎么會知道呢?!北R氏妖嬈一笑,倒進丈夫的懷里。
“如若是那樣的話…”岑參想了想,道:“我應該趕緊走,培養(yǎng)我的兵。我要親自帶新兵,而且還要打出彩兒來。另外,我再讓五公子幫我弄些裝備來。連皮甲都沒有,那軍隊簡直是不堪一擊?!?p> 說著,岑參就要下地。
卻被盧氏一把摟住,懇求道:“你急什么急嘛,陪我一晚再走?!?p> ——
“皇娘,兒怎么覺得,您這一步棋走得很險呢?”
少年皇帝趙策,看著沙盤,預測未來戰(zhàn)爭走勢。
他突然擔心,如若戰(zhàn)爭結(jié)束,霍子珍不撤軍,如何是好?
這場戰(zhàn)爭,國庫必將消耗一空,大梁子民飽受戰(zhàn)爭之苦,如若此時右律人進犯,又如何是好?
“吾兒真是一個好皇帝。”曹太后由衷夸贊:“不過你也不必太過操勞。你所擔心的這些,皇娘早已考慮過了。不礙事,不礙事?!?p> “還請娘說一說,如若霍子珍不撤兵,您將如何對他?”少年皇帝顰眉一笑。
“皇娘這次從京都十二衛(wèi)中派去戰(zhàn)場的三個人,你都了解他們嗎?”
少年皇帝如數(shù)家珍道:“左驍衛(wèi)中郎將張云龍,性格強橫,治軍嚴明;右驍衛(wèi)中郎將曹圣,性格持重,足智多謀;左武衛(wèi)中郎將公孫雄,雖小有貪污之癖,卻不乏忠心。三軍組成玄甲軍,皇娘任命張云龍為玄甲將軍,曹圣為軍師,公孫雄為監(jiān)軍,派這三個人去,我心中還是放心的。”
曹太后一笑,很滿意兒子的回答,又正色道:“一個隊伍里,有五個最關鍵的職位,除了他們?nèi)齻€,還需要一個強悍先鋒,和一個督糧官。不要小看了督糧官,某種意義上講,打仗打的就是糧食。祁東陽之所以兵敗,并不是因為兵少,而是因為去年河南道和山東道鬧了大旱又鬧蝗災,幾乎顆粒無收。將士餓著肚子打仗,不輸才怪。咱們皇家的糧倉里也沒有余量啊,否則豈能眼瞅著祁東陽戰(zhàn)死沙場,損失我大梁一員上將?!?p>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少年皇帝感嘆道:“至今,京都十二衛(wèi)還有四個缺呢。找不到能人來擔任中郎將之職?!?p> “這次戰(zhàn)爭,我讓曹圣留心那一萬新兵,希望在那新兵力,培養(yǎng)出幾個能用的人才來?!辈芴蟮?。
少年皇帝皺眉:“還是自己培養(yǎng)的更放心一些,前些年,搞武科場選武狀元,結(jié)果倒是成了貪污舞弊之重地。真正的人才被埋沒,寒了天下武士的心。更可恨的是,那些人才竟然被三大家族瓜分殆盡。我們皇家倒是沒得到多少好處?!?p> “所以皇娘才斷了武科舉的考試。不要也罷?!辈芴蟮?。
趙策想了想,突然苦笑道:“皇娘,您還沒回答兒的問題呢。您采取何等措施,才能防范霍子珍不撤軍?又如何才能抵擋右律人呢?”
中年太后看起來風韻不減當年,揮手指向沙盤河北之地,笑而不語。
看著母后手指的方向,是霍子珍的帥旗,趙策一愣道:“難道母后培養(yǎng)的一千名殺手,是用來對付霍子珍的?”
太后搖了搖頭。
少年皇帝皺眉道:“莫非,皇娘要在這一戰(zhàn)后,和孟家撕破臉皮?”
太后皺眉,又搖了搖頭。
少年皇帝驚喜,道:“莫非霍子珍已經(jīng)暗地投靠皇娘?”
太后無奈地搖了搖頭。
少年皇帝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