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萊國公主
田和注意到此刻民心已變，群情激憤。他們不再懾于自己的威嚴氣勢，無數(shù)雙嫉惡的眼睛齊刷刷盯著自己，就像透著寒光的紛亂的刀光劍影。他明白民眾由畏懼到同仇敵愾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他的劍士差點把那個彈琴的少女梟首的緣故，使得自己變成了眾矢之的。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于是他喝令道：
“噬魂，不得無禮！”
“是……”
噬魂低聲應道，語氣謙卑恭敬，不敢有絲毫逾矩。田和冷眼掃了一下癱軟在地的矮胖之人，矮胖之人瞪圓了雙眼，他終于看到主人正眼瞧自己了，只不過從主人陰寒的目光中，他也看到了自己接下來的命運。他慌忙低下頭不忍再看，冷汗直冒，滿臉的凄愴絕望之色。田和冷酷道：
“此事皆因你而起，差點壞我大事。我不殺你，你找個地方自行了斷吧?！?p> 矮胖之人面如死灰，四肢不自覺地抽搐著，抽抽噎噎地哭泣起來。他哭了大概半柱香的時間，忽而頭猛然往堅實的地面砸去，腦漿迸裂，瞬間絕息而亡。田和面無表情，就連一絲目光也沒有施舍給地上的尸體，仿佛那就是一具跟自己毫無關系的狗的尸體。他騎回馬上，單手微揚，車隊在他的示意下又繼續(xù)緩緩向前。少女突然掙脫侍女春蘭的環(huán)抱，沖到田和馬前，張開手臂想要阻止他的去路，在那匹高頭駿馬面前，她就像一只白鴿一般渺小。田和急忙拉住韁繩，嗔喝道：
“萊國公主，你這又是何意？”
這少女便是萊國國君的獨女妘姬。萊國是一個彈丸小國，夾在齊楚這兩個大國之間，但它并不依附于任何一國。盡管齊楚二國對此地垂涎已久，但也不敢輕易動兵侵占。原因有二：一是萊國國君素來體恤下民，仁義的名聲遠播于外。而且他又奉行與世無爭的政策，邊境不設重兵把守，所以兩國出師無名，無可奈何。二是因為齊楚對立，其中一方若真的率軍侵占，敏感的另一方定然忌憚于對方實力的增長而出兵壓制，這樣一場大國之戰(zhàn)不可避免。就這樣實力孱弱的萊國竟然也能相安無事多年，其百姓安居樂業(yè)，民風淳樸，倒是比那七大強國的百姓自在許多。
話說兩頭，萊國公主妘姬用身體擋住了齊國相國田和的去路，讓田和心生不悅。只聽得妘姬質(zhì)問道：
“大人為何要如此殘忍，你的劍士殺我萊國百姓，卻把所有罪過推到一個弄臣身上。他雖然也有錯，但罪不至死啊。你這樣顛倒是非，難道就符合尊貴的相國身份嗎？”
田和心中訝異，還從未有人敢如此沖撞他的車駕，冒犯他的威嚴，不過這個公主既然都敢扇他一巴掌，那還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呢。他臉上的肌肉抖動了一下，輕蔑地哼了一聲，冷冷道：
“公主莫要強詞。雖然你是公主，我乃齊相，你我身份確實有尊卑之別。但萊國國弱，難擋齊軍兵威。你待會回去跟你的父王打聽打聽我田和在齊國的地位，等你知道了你就明白今天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不過我今日本是圖你而來，你的過錯我也就不追究了。你還是退下吧?！?p> 妘姬從小生活在萊國之中，所見的皆為淳樸善良之人，哪里遇到過此等威嚴和恐嚇。她只感覺不寒而栗，對眼前這人充滿了恐懼。這時那個少年侍衛(wèi)將妘姬牽至路旁，接著他橫劍胸前，目光射向田和，一字一頓道：
“齊相又如何？也只配吃我一劍?！?p> 田和一愣，目光在這少年身上上下掃視一番，繼而失笑道：
“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這么不知天高地厚了嗎？”
說罷，他揮手讓車隊繼續(xù)向前，臉上又回復之前那副冷峻的樣子。
看著田和領著這對人馬往萊國王宮迤邐而去，妘姬默然不語，她黛眉微蹙，心事重重的模樣。春蘭在她身旁憤憤不平，一張小嘴嘰里咕嚕地說個不停：
“齊國人真是太可惡了，趾高氣揚的，有什么了不起的嘛……相國又怎么樣啊，擺著一副臭臉，覺得自己高高在上似得，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得低人一等，憑什么嘛……那個農(nóng)夫真是可憐，他只是想保護公主，沒想到他們竟然把他殺了，真的是喪盡天良，說什么一命抵一命，我看那死胖子十條命都抵不過農(nóng)夫的一條命……”
“春蘭，不許你這么說。沒有人想無緣無故地傷害別人，如果再給那胖人第二條命的話，我想他不會再是一個惡人。農(nóng)夫因我而死，我于心不安，等下我們讓人把他好好葬了，再去看望一下他的家人，好嗎？”
春蘭小聲嘀咕道：
“公主，我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就不玩了嗎？”
妘姬嚴肅道：
“春蘭，你不要再說了。我是萊國公主，更要如父王那般愛護子民。況且農(nóng)夫的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我一心想著玩兒，坐視不理的話，那我豈不是成了那無心無肺之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
春蘭委屈道，她悻悻地走到棋臺邊收拾好公主的琴，然后把它交給少年侍衛(wèi)，忽而壞笑道：
“你今天救了公主，實在是太厲害了……喏，這個任務也交給你吧?！?p> 受慣了春蘭這種帶著玩笑的欺負，少年侍衛(wèi)并不在意，他木訥地“喔”了一聲，鄭重地接過了琴，就好像手里捧著一柄舉世無雙的寶劍似的。他跟在妘姬和侍女春蘭身后，忽而警惕望著周遭，忽而凝重地俯視捧在胸前的長琴，待到無人的地方，他臉上還會不時露出一絲鮮見的微笑，微笑中透著幸福，就像幽謐的山澗等待著曙光的照臨，他知道他離心中的期盼又縮短了一些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