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漣漪(四)
慶谷的員外姓王,雖然已經(jīng)五十高齡,但是第三房小妾前兩日才抬進門,說明精神和身體都還挺好的。
還挺可惜。
秦祁瞧著大紅朱漆門緩緩打開,嘴角勾著抹漫不經(jīng)心的笑。
看來人是個小廝,他便慢悠悠的開口,說是自己靈山派來驅(qū)妖的,也不提自己是誰。
不久便有一個矮胖矮胖的人迎出來,嘴里喊著:“原來是靈山來的貴人,快快快,進來坐進來坐。”
來人正是王員外,一身的富貴肉,身后婷婷裊裊跟著一個二八年華的少女。那姑娘身著桃色長衣,眉心一點紅,當(dāng)真美極。
沈扶月多看了她兩眼,她似有所感,停在王員外身后,俯身見禮。
秦祁嘩啦一聲撐開扇子,拉著沈扶月讓過她這一禮,道:“修道之人,不拘俗禮。美人起來吧?!?p> 正此時,王員外身后又來一人,朱唇若砂,杏眸含波,穿著繁重的煙錦,發(fā)上飾物琳瑯。
像是行走的飾品架子。
秦祁笑:“這位美人又是?”
“是我那不爭氣的正房?!蓖鯁T外說完,扭頭朝她道:“你怎么出來了?”
一心為夫君打扮的王夫人聽這不耐煩的話,頓時有些委屈,看看他身后的妾,道:“出來散心,正巧遇上夫君……”
王員外聞言更是不耐道:“散完心就趕緊回去。”
仿佛那站著不是他的正房,而是哪里跑來不知趣又徒惹人厭煩的陌生人。
沈扶月看著疑惑,開口問:“你們當(dāng)真是夫妻?”
王員外也疑惑:“道長何出此言?”
沈扶月便道:“與卿舉案齊眉,相敬如賓,這不是婚時之諾么?”
“這……”
王員外臉色一陣白一陣青。
這話說的也不錯,可是王員外當(dāng)初結(jié)婚之時,承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屬實無這“情”一字。又因日久生厭,自然也難做到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秦祁見狀自顧笑得歡,出手解圍道:“怎么那么多為什么呢?凡人百態(tài),你還要挨個理解了?”
沈扶月便不再言語,只是眉輕蹙著。
她手上走過許多故事,但不是所有人的故事她都會一一品味,她手底下有司命仙君,司命下面又分許多神仙,更多的時候她只需點頭決策便好。
她看到的故事多是愛不得死別離,倒少有同床異夢。
一群人就這么走到了正堂,秦祁開口問:“行,來說說什么事吧。”
王員外才開口講慶谷的奇事。
那時正是秋收時,忙到夜晚的人總是會在回家路上看到一雙人拳大小的瞳,普通人直接就嚇跑了。
也有好事之人結(jié)伴大著膽子去看,可走近了又什么都沒有。
奇怪的是,這幾個好事之人后來就輪番著倒霉,還有一家甚至嚴(yán)重到了走水,所幸大白天的,也沒人受傷。
后來請路過的大師一看,說是附近有妖在作祟,便出手降妖。
可是他這個降妖可謂是一去不復(fù)返。
和尚消失那幾日,慶谷確實是干凈了許多,可也只過了三天,便又有人在路邊看到那妖瞳。
而且此番不止有妖瞳,連他這員外府都莫名其妙死了好幾條烏龜啊魚呀之類的。
雖然沒有鬧出人命,但是大半夜冷不丁撞見一雙拳頭大小的眼睛,慶谷可是已經(jīng)瘋了倆了。
說完,王員外叨叨嗶嗶的拍著秦祁和沈扶月的馬屁:“我說那個和尚就是個花架子嘛,還什么野僧,一點都沒有兩位道長仙風(fēng)道骨。哎我說道長……”
秦祁懶得聽他的話,便道:“你說曾經(jīng)有禿驢來做過法?來,詳細(xì)說說?!?p> “嗯!連錢都沒收呢就沒影了。他說晚上去降妖,還囑咐我們當(dāng)晚不要出去。第二天地上全是血,和尚也不見蹤跡了?!?p> 兩人都是一震,道:“在哪?”
“就……就在后院?!?p> 沈扶月冷然反問:“人在你后院做法,留了滿地血,你怎么知道他是一去不復(fù)返,而不是死了?”
王員外骨碌碌轉(zhuǎn)著小眼睛,似乎不愿意說。
秦祁吹開仆人遞來的瓷盞,把那燙開的茶水晃蕩三圈,道:“員外,有句話別怪我沒說啊。有些人看著挺乖挺正,可是私底下是一個兇到六親不認(rèn)揮劍就砍人的東西。”
沈扶月:……
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這家伙是在夸人還是在罵人。
但是她最擅長捧場,黛眉一蹙,鶴歸便立刻出鞘半寸。
秦祁倒是沒想到她會那么捧場,嘴角翹著,不懷好意道:“干什么?別嚇著好人?!?p> 沈扶月面無表情:“嗯,那我也不會放過一個惡人?!?p> 王員外嚇得臉都白了,道:“我我……我?guī)Ф坏篱L去看看,您去看看我再告訴您。”
那個一直沒有存在感的正室也道:“兩位道長,我家夫君真的不是什么惡人,你們手下留情啊。求求你們……”
秦祁用扇抵住下巴,似乎在考慮,道:“那……看看也無妨。阿月,你說呢?!?p> 沈扶月被這一聲“阿月”叫出一身的雞皮疙瘩,皺眉看他,不悅的神色明晃晃的在問:你發(fā)什么瘋?
秦祁反而彎眸看著她,問:“不愿意?”
王員外頓時就差給沈扶月跪下了。
沈扶月稍稍錯過他的視線:“那就去看看吧?!?p> 王員外大舒一口氣,忙不迭在前面領(lǐng)路。
沈扶月和秦祁綴在后面,她低聲問:“你又想做什么?”
“別那么無聊嗎,阿月?!?p> 秦祁笑著快走了兩步,視線隱秘的掃過一旁桃紅衣的小妾,卻轉(zhuǎn)手把扇子轉(zhuǎn)了一下:“阿月,來牽著,別走丟了?!?p> 沈扶月純當(dāng)耳瞎沒看見。
那小妾開口了:“兩位真是恩愛啊?!?p> 沈扶月張嘴,話頭卻被秦祁截了過去:“嗯,兩小無猜呢?!?p> 眼前的扇子慢慢悠悠劃了個弧,不輕不重的敲在她額上:“就是阿月有點害羞。”
沈扶月:秦祁你死吧。
她抬手擋住那扇子,話也不說,卻是故意和他拉開了距離。
那小妾掩嘴笑了,目光里像是盛著碎光。
員外府和靈山比小了不少,但是假山假水也頗為秀氣,又走過一個木橋,便來到一處和別處相比顯得有些蕭條的后院。
這約莫就是所謂后院了。
秦祁打頭推門進去,一開門,就有血腥味兜頭罩來,簡直可謂是飄香十里醬香濃郁。
倒沒有王員外形容的滿地鮮血那么可怕,只有院子那三步范圍有噴灑出的血,像是……
被什么圈在了那里。
沈扶月俯身抹了抹,又把蹭了干涸血跡的指放在鼻尖下嗅了嗅。然后她側(cè)頭問:“說,你怎么知道那個和尚還活著?”
王員外支支吾吾,道:“難道道長看不出來,這些都不是人類的血嗎?”
秦祁倒是笑了:“你一屆凡人,肉眼凡胎,倒是能一眼看出來這不是人血,有資歷啊,不若拜入我靈山門下。我看你可以和我們搖光長老并列了。”
沈扶月話不多,在王員外疊聲的不敢當(dāng)里出劍:“和尚在你手里?”
“道長饒命!是……是和尚做完法事第二晚,我家煙兒路過此地,聽到里面有……”王員外話到此變成了蚊子哼哼。
秦祁明顯是聽見了,握掌成拳放在唇前輕咳了兩聲。
沈扶月:“舌頭不要就割了當(dāng)誘餌喂給妖族?!?p> 倒是秦祁揉了揉沈扶月發(fā):“這是臟話小孩子不可以聽哦?!?p> 沈扶月軸勁上來了:“他還敢罵我?”
那個桃紅衣的小妾站出來道:“是奴家,奴家聽到了這院里有……有歡愛之聲?!?p> 沈扶月:……
秦祁看著沈扶月一瞬沉默,笑出聲:“都說了小孩子不可以聽了?!?p> 沈扶月擦擦指,淡定道:“哦。約莫是被媚術(shù)困住了?!?p> “阿月打算怎么辦?”
秦祁似乎打定主意惡心沈扶月了。
沈扶月不為所動,松松指節(jié):“媚術(shù)而已,找到壓陣之物,拆就是了?!?p> 說完,她四處看了看,停在一處地方:“這里埋了東西?!?p> 說罷,過了幾息,她見王員外的人都眼巴巴的看著自己,涼涼道:“叫人來挖,站那是都等著我來?”
秦祁便肯定沈扶月是生氣了。
于是王員外立刻忙里忙外的找來五個大漢,預(yù)備開挖。
秦祁開口了:“別著急啊。來聽我說,屬豬屬狗者回避,女子回避,近日準(zhǔn)備成婚和離還有膝下無子者回避。”
于是院里蹭蹭蹭退出一大半。
“那個,這位道長不回避嗎?”最后走的王員外擔(dān)憂的看了一眼沈扶月。
沈扶月都懶得看他。
秦祁彎眸:“她走了你留下鎮(zhèn)妖?”
王員外頓時拉著他那個叫煙兒的小妾走了,還貼心的把門帶上。
沈扶月這才看他:“你讓他們都出去做什么?”
秦祁忽然正經(jīng),張唇無音,只有兩個字:小妾。
沈扶月懂了,看著留下的四個人麻利的挖開地面。
忽然四人皆是一陣驚呼,有人道:“道長,挖出來一只死老鼠,老大一只了?!?p> 沈扶月皺眉,厲聲道:“再挖?!?p> 再挖下去,挖出來的死尸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大。蛇鼠蟲蟻,甚至還有只黃鼠狼。
沈扶月不知何時已經(jīng)蹲在坑前,道:“停。不必挖了,我定錯了?!?p> 四個大漢滿頭大汗,也不敢罵這人。
反而是秦祁看熱鬧不嫌事大:“沒錯啊,這里就是陰氣最重的地方。阿月很敏感呢?!?p> 沈扶月自動屏蔽此人,指尖劃過坑洞周圍,忽而屈指,像是臨空摁住了什么東西,寒著臉色道:“還是活的?左十步,挖。”
四個大漢連忙動手,氣都不帶勻的,就差把手掄成個圈了。
這次沒挖多久,就見到了……
一副棺材。
沈扶月難得錯愕:“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