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秦祁已經(jīng)繞著庭院走了有小半圈了。庭院中間是雙疊元寶形狀的流水,半人高的雕琢精細假石在月下竟有三分嶙峋之意。
他看著那些影影綽綽的水石和梅蘭竹菊四君子,折扇輕輕敲著自己掌心,眼尾彎著,是一個似是而非的笑。
他那徒弟確實是個能人,有三分能力,勉強也是有和他叫板的底氣。但是師徒之間如何針尖對麥芒,那也是關起門來自家自論的事。
所以嘛……
他轉(zhuǎn)過掐金絲雙蝶瓷花盆,視線剛從那里長勢喜人的富貴竹轉(zhuǎn)出來,便看前面回廊婷婷裊裊的站著一個人。
烏發(fā)桃衣,眉心一點紅似誰人心尖血。
這粉若初春的色如果是他那個冷徒弟穿,估計也能穿出七分冷然吧。
秦祁暗嘖了一聲,把沈扶月從自己思緒里清理出去,明知故問:“王員外不是讓你們回廂房好生安息了,如夫人怎在此?”
此人正是王員外前兩日抬進來的妾,名喚煙兒,也是個正值豆蔻年的少女。
可見王家男人真的是上下如一的喜愛著這個年紀的姑娘。
煙兒向前一步,月華鋪在她的腳下,她聲音輕,卻如壓實了蜜在里:“奴家遲遲不見老爺回來,實在憂心,便想來看看。”
風似乎都凝在那月色之中,空氣里綻出香膩的甜,一點一點蔓延開來。
秦祁不動聲色,連笑都沒變:“此地危險,如夫人先回吧?!?p> 煙兒往前兩步,月光便流轉(zhuǎn)在她身上,如同涌著隱隱閃爍的暗紋:“中午那位,是道長的道侶嗎?”
話都接不上,但是秦祁好脾氣?。骸笆?,她性子冷,可是惹如夫人不快了?”
說話間,煙兒已經(jīng)停在秦祁身前。只是距離怎么看都是過于親密了。那甜香撲鼻而來,秦祁笑都快撐不下去了,心里也越發(fā)煩躁。
什么香啊能這么造,鼻子都快沒了。
“煙兒出身卑微,對您那位道侶……實在是羨慕的緊?!?p> 羨慕的是人還是位,是個人都聽得出來。秦祁心里一邊啐自己快要笑不下去了,一邊還能笑得倜儻無雙,可見也是一個“兩面三刀”的。
煙兒說完,見秦祁沒有退后,便大著膽子抬手勾了他的領口。
秦祁適時換上“癡迷”的神色,敬職敬業(yè)的表演著一個長得好看又有三分定力的“三腳貓道士”。
他心里想,等老子抓住你了,就這只手,給你吊起來打?qū)φ邸?p> 沈扶月若是在這看到秦祁的表情定會稱精彩,可惜她不在。她沒那么好運,伺候她的不是什么軟香溫玉,是一個實打?qū)嵉慕┦?p> 但不是那種僵硬的只會跳著走的小可愛。沈扶月面前這只可兇殘多了,一爪子能刺穿墻,長的也兇,絲毫不見生時少女的模樣。
而且沈扶月約莫是天生和和尚不對付,雖說是相互合作……
約莫也就互扯后腿了。
然后沈扶月把此人踹到嚇昏了的王員外旁邊,語氣森森:“看好他?!?p> 然后獨自去和這只僵尸纏斗。
僧人也乖巧,知道自己現(xiàn)在還沒恢復過來,便在外時刻注意著,若有不對隨時出手。
沈扶月的對局勢判斷很是凌厲,似乎有隱隱的殺意在里,而且不留后路。但此刻她明顯表現(xiàn)出來束手束腳,卻也慢慢占了上風。最后,沈扶月看穩(wěn)機會,把一張黃符穩(wěn)穩(wěn)的貼在她的腦后。
然后瘋狂在布料上擦手。
略帶潮濕和腐爛的觸覺對潔癖來說真的不太友好,故而沈扶月臉上如同凍炸了的白瓷,就差在上面寫上別惹我三個字了。
不過……
沈扶月隱隱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她皺著眉,猶豫半晌,還是用指逼出這僵尸的口琀,輕道:“輪回去,莫留人間?!?p> 人間過于險惡無常。
那尸體便如脫水一樣萎縮下去,沈扶月等了半天,也不見因七竅被封而不得輪回的魂魄。
可四周陰氣卻實打?qū)嵉脑跍p弱。
沈扶月以為她是尚有留念,便轉(zhuǎn)身料理一地狼藉。視線不經(jīng)意看到那邊不知在做什么的和尚,她愣了愣,輕聲道:“大師。”
僧人一頓,抬眸看她,蹙眉。
太遠了。
沈扶月手摸到腰間的歸鶴,眼神凌厲,道:“彎腰!”
正此時,那和尚卻是甩手一串念珠飛來。
兩廂在空中堪堪錯過,又擦耳而去,擊入身后。
兩聲一時起,長劍沒入僧人背后一團黑氣之中,而念珠則正好鎮(zhèn)住躲在僵尸之中不肯輪回又行偷襲之事的魂魄。
沈扶月立刻轉(zhuǎn)身,并指為劍,靈力翻涌:“我欲放你往生?!?p> 可她指到底沒落下,她瞇眼,半晌才沉聲道:“王員外于你兇手,可之于慶谷卻是恩人?!?p> “慶谷每春秋收兩次糧,農(nóng)人若是賣的不好,便全由他買下存入糧倉?;臅r放糧,雖是陳谷老米,但是救了多少人?”
“殺了他,你一屆魂魄來存糧救人?”沈扶月冷聲:“若你有恨,去十殿閻羅張去,到時他下哪個地獄受苦受刑又有誰敢多管閑事?”
可是這話勸不了厲鬼,她不知道哪里來的氣力,竟然又站了起來。卻不在和沈扶月糾纏,直奔王員外。
角落里用來當誘餌的王員外不知何時醒了,頓時嚇得鬼哭狼嚎起來。
不對……
沈扶月眉心一跳,低聲喚:“長生?!?p> 然而已經(jīng)晚了,火焰剛?cè)忌侥菈垡碌囊陆?,昏暗的天邊便霎時明亮起來。抬眼看去,是熊熊的大火燒灼的天邊,如赤霞一般。
僵尸嗬嗬笑了兩聲,徹底沒音了。
這個道士說的是對,可是地府的審判永遠沒有親手手刃仇人來的痛快,而人啊,總得為自己做的錯事付出代價。
無論這人是好人還是壞人,高尚還是卑賤。
僧人臉色也不好,一手提著那只黑不溜秋不知道是在睡還是在混著的東西道:“跟我來?!?p> 王員外:“大師救我?。 ?p> 僧人只得回頭去把他也拖進那稍破的屋中,轉(zhuǎn)頭卻看見沈扶月已經(jīng)推門出去了。
“秦祁!”
王家此事不對,這不是一個小小魂魄能做到的事!濃重的陰氣、妖冶的獅負,還有那黑氣……
沈扶月快步走過廳堂,咬牙道:“妖族日子過膩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