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冀曦很能理解人們?yōu)槭裁炊枷胫w,比方說任東風現(xiàn)在做了副處長——雖然蕭冀曦絕對不會讓他太太平平的長久坐下去——就不用再攪和進大多數(shù)的行動里來了。
但是話又說回來,他雖然也跟著升了一級,卻覺得日子沒發(fā)生什么變化,照樣是要面對任東風的發(fā)號施令,當然,現(xiàn)在多一個趙平幫他分擔火力,盡管這分擔是聊勝于無的。
從前清洋務派那群人開始,中國就總叫喊著要向西方學習,以蕭冀曦看來,學到今日人們學的最快的倒是節(jié)日,尤其上海灘這群手握金錢與權力、尚未真正被戰(zhàn)火波及的富人們。
租界的時光是仿佛靜止的。
就連蕭冀曦都有些恍惚,在他站在二樓俯瞰舞池的時候,他也覺著時光是倒流了,倒流回他剛剛離開戰(zhàn)場的時候,不過幸運的是,他不會為此感到迷茫,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是一個反抗者。
“今晚還真熱鬧,讓兄弟們都警醒點?!笔捈疥貕旱土寺曇?,其實沒這個必要,下面的樂隊已經夠嘈雜了。
他的生活里有另一樣東西沒有發(fā)生變化,那就是身邊可供跑腿的人還是那么幾個,油耗子雖然官升一級當了副隊長,但蕭冀曦捫心自問,他是比自己在這個職位上的時候服帖多了。
油耗子臉上新貼的兩撇小胡子不怎么服帖的翹起了一角,隨著他點頭的動作上下跳動,顯著有些滑稽。
蕭冀曦順手給他比劃了一下,油耗子慌忙摸了摸臉把胡子重新貼好,一路小跑的去給在舞廳各個角落里打扮成客人和服務生的那些隊員傳話,其實沒什么必要,眾人心中的弦都繃著。
蕭冀曦只是故意把他支開了而已。
他要去請一個人跳舞——一個熟人,雖然已經很努力的給自己進行了偽裝。在看見她的時候,蕭冀曦就知道中統(tǒng)到底還是摻和進來了。
上面給自家人下的什么命令他不知道,但是中統(tǒng)的人顯然得攔住,因為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今晚這樣混亂的場面里只能造成攪局的效果。
蕭冀曦下樓的時候時不時的有人和他打招呼,今晚來的人有不少是新政府的工作人員,大概都想來瞧瞧王天木長什么樣,這位上海站前站長投敵后一直深居簡出的,今晚這么高調的出行,說不是給軍統(tǒng)下的套都沒人信。
面對這些人蕭冀曦神色如常的打著招呼,絲毫沒有被人認出來的惶恐。
他是行動隊乃至整個行動處今晚到場的人里唯一一個沒有隱藏自己身份的人,因為裝瘸容易,裝不瘸是基本不可能的。為此他還曾經向蘭浩淼調侃過,自己出事絕對很難逃跑,因為到時候要被滿上海追緝的人里肯定只有這么一個瘸子。
“我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蕭冀曦停在一個舞女面前伸出一只手來,并很貼心的及時把她給扶住了,好像早就預料到她會因為太過驚慌難以踩著那雙高跟鞋站穩(wěn)。
看起來中統(tǒng)的訓練還是不大夠,又或者是蕭冀曦的出現(xiàn)實在是使她驚嚇太過。
蕭冀曦在肚子里嘆氣。
這已經是這兩天第三個被他嚇到的人了。
他沒重復自己的問題,對面的人也在最開始的慌亂過后很迅速的恢復了平靜,雖然只是表面上的,她伸過來的手還有點抖呢。
蕭冀曦握住她的手,隔著一層手套都能感覺到一陣涼意。他沒往舞池深處去,選了個容易脫離人群的方位,在這時候他居然還能想到些不相干的事情,比方說姑娘運氣不錯眼下的曲子不算太快,他還能控制住自己的腳讓他們待在該待的地方而不至于踩到人。
一般來說,跳舞的人都不會太注意周圍的人,這也就給蕭冀曦創(chuàng)造了一個還算不錯的談話空間,雖然仍不夠隱秘,但在今晚這四處都有人盯著的場合已經算相當不錯了。
“難道他們沒有第二個會跳舞的手下了嗎?竟然要你來重操舊業(yè)。”蕭冀曦低頭的時候剛好能附在對方耳邊,這動作看起來有點曖昧,如果他手底下沒迅速按住了姑娘想打手勢的動作的話。
“不要試圖通知你的同伴,我不會讓你有機會把我的任務搞砸。”蕭冀曦低聲笑了起來?!澳氵€欠我一個人情,今晚應該聽我的——流霜?!?p> “你沒殺我是你自己的事?!绷魉噲D把手抽回來的嘗試毫無疑問的失敗了,蕭冀曦用了不小的力氣。
“那你猜我今晚會不會殺你?!笔捈疥卦谂赃吶送秮響岩赡抗庵熬头砰_了一只手,而流霜也知道眼下暴露是自尋死路,憤憤的在蕭冀曦抬高的手臂下轉了個圈。
“不猜,悉聽尊便?!?p> “我記得我好像提醒過你,只有活著才能做更多事情。”蕭冀曦重新握住流霜的手,現(xiàn)在換了一首有些快的音樂,他想他要開始出糗了。
“今晚在場的人都活著,他們做什么了嗎?”流霜嘴角出現(xiàn)了一絲譏諷的笑意。
蕭冀曦也不由得沉默一瞬。
他們都很清楚,在如今的上海,今天在這里的人們只要閉上眼睛就可以假裝什么都不曾發(fā)生,上海依舊是上海,十里洋場衣香鬢影,只要戰(zhàn)爭范圍沒有擴大,租界這座孤島就會一直是安全的。
然而,深淵倒懸在每個人的頭頂。
如果所有人都以為租界會維持著現(xiàn)狀,那么毀滅也就不再遙遠。
“至少他們活著?!笔捈疥卣业搅藰非跃彽囊粋€間隙,拉著流霜退出了舞池,期間流霜很用力的掙扎了兩下,頭上的帽子很危險的晃動了起來。
“小心點,你的偽裝本來就和沒有差不多?!笔捈疥鼗厥謳退衙弊臃稣?。
這其實是昧著良心說話,這姑娘化妝還是很有一手的,蕭冀曦也差點沒認出來她。
“你到底是怎么認出我的?”流霜很惱火的問道。
“項鏈。你在月宮就戴過,這是個很嚴重的疏漏?!笔捈疥鼐拖窠虒Ш筝吥菢幽托牡幕卮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