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歡大哭一場漸漸消了聲息,蜷在沙灘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恍惚之中,他看見師父正沿著海岸邊不停呼喚著自己的名字,無歡大喜過望,振臂奔跑,直到撞入師父懷抱,委屈道:“師父,我再也不亂跑了!”
師父輕拍他的后背,依舊像往常一樣無限寵愛:“無歡不怕,師父帶你回去……”
“那人說我再也回不去了!”
“怎么會,師父這就帶你走……”
依偎在師父懷中的夢境,讓無歡睡了香甜的一覺,只可惜張開眼睛就再也看不見師父。
無歡腦中混沌,呆了大半日才從夢醒的失落中走出來,他支起身子,發(fā)現(xiàn)周遭環(huán)境大大變化,原來自己已經(jīng)不在那矮木叢中了!
無歡頓時清醒過來,猛地從床上跳下去,怪道:“這又是什么地方?”
所在之處是間陳設(shè)簡樸的木屋,屋內(nèi)只擺放著幾件尋常家具,軒窗之下一張大大的書案倒是隱隱泛光,書案上筆墨鋪陳,硯臺中殘墨幽香,似乎有人剛剛用過。
無歡走過去,信手撫那書案,觸感竟是意外的光滑細膩——他并不知道,這屋內(nèi)的每一件家具都是千年金絲楠木所制,看似樸拙,其實件件難得。
不知何故,無歡對這里有種莫名的熟悉之感,他心道:“我明明沒有見過這地方,為何卻像來過似的?”
書案正對的墻上,懸著幾幅舊畫,無歡無意間掃過其中一幅時,禁不住周身猛烈一震,驚道:“上面畫的是誰?!”
那畫上是兩男兩女四個青年人,兩個女子一人穿著通身雪白的衣裙,另一人卻穿著張揚絢麗的彩衣,二女正面揮劍對練,兩名男子卻是背對畫卷觀戰(zhàn)指點,四人神形從容,風(fēng)姿綽約,似是在研究一門極其精妙的武功。
無歡止不住心中狂跳,小心翼翼走到畫前,雙眼始終牢牢盯著那個身穿彩衣的女子,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般。
那女子螓首蛾眉,面如桃花,一汪秋波承不盡綿綿之意,半啟朱唇似有嚶嚀之聲,滿頭青絲半垂半挽,一支珍珠釵俏然靈動,畫卷雖然已經(jīng)發(fā)黃,可這女子卻是流光溢彩,躍然紙上。
無歡雖然自小見過的女子不多,但也知道眼前便是世間罕見的絕色佳人。她笑意盈盈的神態(tài)與明月紅有幾分相似,不過超塵之質(zhì)又勝一籌,他心中不禁念道:“師父說,世間有的女子只看一眼便會叫人丟了魂魄,起初我還不相信,今日才知是真的!可我并不認得她,為何會有種說不出的感應(yīng)?”
無歡端詳了許久,實在想不出自己與這畫中人有甚淵源,再看那另外三人,又感嘆道:“人人都說我?guī)煾甘侨f里難挑一個的人才,可這畫中四人的風(fēng)華氣度竟都不在我?guī)煾钢拢恢呛蔚葯C緣能令他們聚在一處!”
他看到畫卷末端題著兩行小字,忙去仔細辨認:“夤夜無眠,思日間修習(xí)之景忍俊不禁,遂披星戴月提筆復(fù)現(xiàn),贈予凌空師兄同增一笑。弟皓?!?p> “凌空師兄,弟皓……便是這兩名男子嗎?”
無歡正小聲嘀咕,忽聽窗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臭小子,醒了?”
無歡心里一沉,有些失望:“原來仍是在島上。”
窗下那聲音回道:“不然呢?”
無歡將頭伸向窗外,問道:“大叔,這就是你住的地方嗎?”
“嗯。”
“大叔,那墻上畫卷中的四個人都是誰?”
“神梟教首座四大弟子?!?p> “哦?”無歡倏的躍窗而出,“世上竟當真有四個這樣神仙一般的人物?”
那人半闔雙眼,似夢似醒:“神仙人物?你見過什么神仙人物……”
無歡到底是孩童心性,一覺醒來走出木叢,就將多日被困之仇拋諸腦后,顧不得那人冷言冷語,仍舊熱切追問:“原來你師父不止你一個弟子,原來你的名字叫凌空,那么作畫之人便是另外一名男子了?至于那兩個女子便是……你的師姐或者師妹,是也不是?”
“小道士也不算太笨?!?p> “噫!竟真的是你!”雖然早已猜到,但無歡還是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只因那畫中男子頎秀挺拔,與眼前這落魄廢人簡直是天差地別。
凌空并未理會無歡語氣中的訝異,只淡淡說道:“那已是很多年前了?!?p> 無歡知他所言不假,定了定神,方又問道:“那畫中的彩衣女子又是誰?說來奇怪的很,我一見到她便心跳的厲害?!?p> 凌空脧了一眼無歡,回道:“那是世間第二美女——我的小師妹,明月曉微?!?p> “明月曉微?!”
聽到明月曉微的名字,無歡腦海中如暗夜驟閃,他憶起那日比武場上清微說過,明月曉微便是四輪明月的師父,他雙掌重重一擊,恍然道:“我知道了!”
無歡心道:“難怪我一見畫中女子便有莫名感應(yīng),原來她是紅姐姐的師父,如此說來,也算是我的親人了”,一想到明月紅,無歡心中又是一陣難過。
明月曉微出走神梟教之時,亦是凌空被囚離空島之日,那時神梟教分崩離析,四大弟子各受重罰,凌空已無從得知明月曉微后來創(chuàng)教收徒之事,更加不知道無歡與明月紅的相識,他瞧著無歡癡癡囈語的樣子,只道他是被明月曉微的美貌所俘,不屑道:“有什么奇怪,哪個男子見了小師妹不眼熱心跳的……除了我……”
無歡卻沒仔細聽凌空在說什么,他記起那日四輪明月上山尋仇,正是因為明月曉微容顏被毀,當時聽來并不覺怎樣,直到今日見到那畫中絕色,才感受到一陣陣錐心劇痛,他打斷凌空的話,問道:“凌空叔叔,你可知明月宮主與清微道長到底有什么仇怨,清微道長到底為什么要毀了明月宮主的容貌?”
無歡的問話讓凌空有片刻的愣神,“你叫我什么……”
“凌空叔叔?”
獨坐枯島六年,凌空頭一次聽到有人叫他名字,一陣難言的感觸倏然涌動于心,他看著無歡,心中默念道:“她母子若是安好,我的孩兒也是這般年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