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住口!”
猛然間,聽到穆松的厲聲斷喝。
蘇赫方回過神來。
他咬牙摁下一股股難言的悲意,他的身周不受控制的在瑟瑟發(fā)抖……
他想要質問巴蓋烏究竟在姑師發(fā)生了些什么,他為什么要讓顛不停多山對阿依夏下手!
巴蓋烏!他沒有權力這么做!
他想要此刻就奔出帳外……
魂不守舍的只邁出了兩步……他便聞聽穆松沉沉的喚一聲,“蘇赫!”
立身不動,足足有數(shù)息的工夫,他轉過身來,“父王……”
穆松兩道重眉一蹙,“你這是要去哪兒?怎么臉色如此難看?”
“我……出去……透透氣?!?p> 穆松抬了抬手,“我需要你此刻留在帳中!”
“是……父王。”
蘇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回身靠在帳邊,只覺得自己的腿腳一陣陣的發(fā)虛。
……
扯開皮袍,露出那有如鐵鑄般健碩的胸膛,穆松兩足分立,穩(wěn)穩(wěn)的佇立在金帳當間。
有如崖壁之上,一株千年不倒的巨松。
他平靜如初,氣息如常,一雙銅鈴大眼掃視著帳中諸人。
“吉薩人,兇蠻不假……”他帶了帶嘴角,頗有幾分不屑之意,“可也曾敗在我蒲類勇士的刀下!當年的吉薩十萬騎又如何?能有囫圇身子回去的,不足萬人……留下的,不過是反哺我蒲類牧原的養(yǎng)料而已?!?p> 有的頭人默不作聲。
有的搖頭不語。
“可是姑師和高昌……”終有人出了聲了。
“姑師?”穆松不屑的嗤笑了一聲,“鷹王帕頓在的時候,姑師部落的確算得上是雄鷹的子民!”
“至于如今的昆都爾……”穆松將視線轉向方才說話的那位頭人,“你說的是那只肥到飛不起來的山雞?”
噗嗤!
昆都爾王,帳中的頭人們都算熟悉……
想一想這位姑師王那癡肥的體型和日常的作為,立即有人禁不住笑出了聲。
穆松點點頭。
看到頭人們那原本慘白的面色有了幾分血色,穆松很滿意。
他踱開幾步。
“至于高昌……”穆松不禁冷笑,“李昌鎬?!”
“這位老烏薩王的兒子在大夏的京城求學歸來之后,連自己的名字都改成了夏人的!除了夏人的爾虞我詐學到了十成,狄人的血性他早就丟了干凈,咱們能指望他?!”穆松斷然道,“我從來就沒有期待他能像當年的老烏薩王一樣,帶兵馳援我蒲類族眾!”
穆松言語至此,深深望了曲突一眼。
曲突眼角一斜,心里一緊,隨即卻裝作并未留意到穆松的眼神……畢竟,他的母親卓雅的拓石族,在高昌的實力非同小可,高昌國主李昌鎬對拓石族從來甚為倚重。
“如此說來,我們要面對的,只不過是來襲的吉薩強盜而已。”穆松語氣一轉,雙目一凜,正色道,“征西大將軍白方朔以練軍為名,親率數(shù)萬邊軍鐵騎不日就將抵達我蒲類牧原……吉薩人,在這個時候想要做什么?!有天可汗的大軍坐鎮(zhèn),在白將軍頒旨賜予我北狄可汗之位的時候……他們難道還敢面對天軍亮出戰(zhàn)刀?”
穆松復又發(fā)出了那爽朗的笑聲。
頭人們的面色漸漸的恢復了。
附和的笑聲在金帳之中轟然而起。
……
“有白將軍的邊軍鐵騎為后援……咱們蒲類草原可是這幫吉薩人想來就來的?!我們就要在天軍面前,將吉薩人殺的屁滾尿流……”有頭人放聲大喝道。
“說的好!咱們早就預備著會有這么一天,那便按著以往的布置,殺盡來犯的吉薩人!”穆松冷哼道,“我穆松,要用他們的腦袋和尸體堆一座尸山,為北狄可汗之位,向天神祭祀!”
話音一落,帳內群情激憤。
“大河部、松塘部!”穆松厲聲下令,“你們即刻回返,帶領族眾向蒲類湖北岸靠攏,所有青壯退至赤山隘口,截流大沽河。吉薩人只要淌進河道,就放水淹死他們!”
“唔!”“是!”
“奎蘇部,只要能喘氣的漢子都給我登上赤山雙鋒!大沽河河水放下來,那些爬上河道兩岸的吉薩人,用滾木礌石,給我狠狠的往下砸!”
“好嘞!”
三位頭人張口應下,叉手領命。
穆松頓了頓。
“這還不足以擋住他們……”穆松緩緩的說道,“這場秋雨一過,必有一場大雪?!?p> “今年雨水多,三塘的海泡子可盛得下吉薩和姑師的這幫畜生?”穆松轉頭問向三塘部落的頭人。
“哈哈!大王放心!足足盛的下……來多少,陷進去多少!”三塘部的頭人朗聲笑道。
蒲類的諸部頭人,沒有孬種慫貨,個頂個的能征善戰(zhàn),穆松的意思自然立即就能領會。
海泡子沼澤,是每逢雨水旺盛的年頭,草原上的大麻煩。
說不準出現(xiàn)在何地,也摸不清具體會有多大面積。
每逢發(fā)現(xiàn)海泡子,那一片草地的周遭就得小心的探路繞著走。
三塘的頭人笑道,“今年三塘的海泡子可真是害死個人!不少牛馬不識路這一陷進去,多少人拽都拽不出來……面積很大……這大雪下來,只要厚厚的蓋上一層,根本看不出來……別說吉薩人,我們自己也斷然不敢踏上半步去?!?p> “那就是這個主意。”穆松掃視著帳中眾人。
沒有任何人反對。
利用海泡子坑殺吉薩大部,這顯然是一個非常絕妙的損招!
穆松顯然對此早有謀劃。
蒲類王的決斷,頭人們不禁心悅誠服。
“赤山的三個部落,且戰(zhàn)且退保存實力,將吉薩人引到三塘……三塘部,做好接應的準備。其余各部,隨我王庭部眾一起,屆時在蒲類湖北岸圍殲吉薩人!”
頓時應聲一片。
穆松應敵的方略已定,然而具體實施需要的萬全籌措,落實起來卻談何容易。
頭人們懂,是以沒有多余的寒暄,紛紛向著穆松以拳擊懷,邁著沉重的腳步離帳而去。
……
金帳之外,王庭部落的族人們正在焦急的等待。
一伺頭人們闊步而出,與他們相熟的,頓時圍了上來。
詢問的、打探的,喧囂不斷。
金帳之內,卻是靜了下來。
這里,有穆松身邊數(shù)位王庭長老,剩下的幾位皆是穆松的子侄。
總算是清凈了些。
穆松緩緩的靠坐在了身后的矮塌之上。
他只這一坐……
蘇赫發(fā)現(xiàn),阿爸真的是老了……
方才緊繃著的面頰,此刻松弛了下來,深深的法令紋出現(xiàn)在他的鼻翼兩側。
眼角的皺紋,厚厚的眼袋……
方才那雙凌然四顧的虎目,此時皆已是疲憊之色。
方才那看似運籌帷幄的言辭,帳中這些穆松的親近之人當然知曉,不過是鼓動群情的伎倆。
蒲類面臨的險境,如若要徹底的消弭,想要帶領族人們安然的度過這一場浩劫,談何容易!
……
矮幾上的奶茶,早已是涼透了。
穆松端起茶碗,想要飲上一口……
手一抖,卻灑了半碗出去。
似乎為了掩飾自己此刻的心境,穆松索性抬手將茶碗摔在地上。
“拿碗熱的來!”
他罕見的怒吼道。
……
“父王,歇歇吧?!碧K赫已竭力讓自己從阿依夏亡故的噩耗中冷靜了下來。
作為蒲類王庭的四王子,作為部落的族人,在這蒲類生死存亡之際,他此刻必須要將哀痛深深的壓進心底。
“不妨事?!蹦滤蓴[了擺手。
他的視線中,此時只有巴蓋烏,曲突,蘇赫三人。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穆松平復著自己的心境。
望向已顯得筋疲力盡的巴蓋烏,穆松皺了皺眉頭,隨即便極為不悅的冷哼了一聲。
“怎么,咱們的巴蓋烏,徒手獵熊的草原頭一號勇士……這就扛不住了么!”
巴蓋烏額際的青筋爆起。
一咬牙,霍然起身!
嘴角猛的抽動了幾下,卻一聲未哼。
胸口直到下腹處,火辣辣的疼,不出意外,那一記刀傷卻又迸裂了。
“阿爸!”巴蓋烏撕扯著嗓子,大聲應道。
“嗯?!蹦滤伤坪鯇Π蜕w烏的慘狀根本就沒有看到,“吉薩人,此次是誰領軍?”
“黑狐,穆哈因頭人?!卑蜕w烏確認道。
穆松不由得心中一沉。
果然是他。
這位聞名草原的吉薩智者,被譽為黑狐的穆哈因,陰險狡詐,心狠手辣,極難對付。
當年他曾苦苦相勸,力阻吉薩王傾盡全族之力征伐北麓牧原……為此,他甚至托病不出,留在阿爾泰山下拒絕隨大軍出征。
那么……
此次穆哈因居然親自率兵前來……
莫非,這狡猾的老狐貍有了什么必勝的依仗不成?!
心里對此頗多顧忌,穆松很有些眉頭不展。
……
蘇赫看出了穆松的眉目間,此刻有些舉棋不定。
這不行。
現(xiàn)在斷然不敢有分毫的猶豫。
師兄曾經教誨過他,大敵當前,任何一個決定,哪怕是莽撞的決斷,也要比猶豫不決、瞻前顧后來得強。
大戰(zhàn)來臨之際,機會總是瞬息萬變,一閃而逝。
唯有因勢利導,敏銳的從變化中發(fā)現(xiàn)戰(zhàn)機,捕捉戰(zhàn)機,方稱得上是善戰(zhàn)之將。
為此,師兄曾經反復的與他推演沙盤,仔細耐心的傾囊相授。
在黑風寨的這些年,蘇赫亦對此體會頗深。
“父王?!碧K赫起身道,“夏人所說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無道理。此刻……”蘇赫想了想,他換了一個口吻,“此刻多慮無益,咱們得先仔細布置起來了。”
穆松抬起眉跡,久久的望著蘇赫。
心中頗多感慨。
蘇赫說的沒錯。
這一句話,頓時讓穆松心里敞亮了起來。
多思無益!
沖蘇赫按了按手,示意他坐下來。
穆松端過重新擺置的滾燙的奶茶,張口一飲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