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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疾

第三十八章 六天七夜

北風疾 咪尤 4434 2020-04-14 11:23:23

  蘇赫在馬背上環(huán)顧著周遭,官道上,已然是死尸遍地,一片狼藉。

  低洼處,匯聚起黑紅色的稠血,有邊騎的,黑衣人的,拜火教眾的,馬匹的……

  鋒利的刀箭之下,每一具尸身,皆是殘破不全,竟然沒有一具全尸。

  冷冽的空氣中充斥濃郁的的血腥之氣,混雜著自割裂的馬腹、劈開的頭骨、胸腔、下腹……四溢而出的那種死尸才有,獨特難聞的臭氣。

  這里赫然就是那人間地獄。

  五十多具支離破碎的尸體!

  蘇赫不忍再看……

  他當然見過更為慘烈的場景。

  但不一樣。

  這一路之上,就在他眼前,已經(jīng)死去了很多人……

  這些生命的消逝,卻皆是因他而起!

  蘇赫始終覺得,蒲類族人的覆滅,或許也與他的身世有著某種干系……

  因為他那個本該是再簡單不過,此時卻顯得撲朔迷離的身世。

  卻引動血雨腥風。

  究竟是為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此下去,究竟還要為此填上多少人的性命。

  他迎上林靜姿的目光,“這么做,不對?!?p>  “什么不對?”這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林靜姿聽不太懂。

  蘇赫搖了搖頭,卻沒有再說什么。

  ……

  王喜提馬上前,來到他二人面前。

  他的左肩甲胄被那位陌刀營的鄭東飛躍而起,一刀劈碎。然而他的鐵槍去勢更疾,鄭東終就得償所愿命喪當場。

  “大帥將令,護送二位至落馬坡盡頭。”他抬手指了指前方,官道蜿蜒拐入另一座丘陵的道口,“我這就帶二位過去?!?p>  “勞煩王校尉。不過不必了,我們自去便可?!绷朱o姿在馬上抱拳躬身謝過。

  也不答話,似乎也懶得再多說一句,王喜低著頭自顧包扎著肩頭的傷口,催馬在前,頭里便向官道的盡頭去了。

  蘇赫看著那位手使雙斧的拜火狂徒,是被一記快刀削去了天靈蓋,卻死而不倒,面相猙獰的跪坐在官道正中……他身周,死于他雙斧之下的幾具邊騎尸體尤為殘破,斷臂、尸塊混雜,再無人形模樣。

  “都掩埋了吧……”蘇赫嘆了口氣。

  王喜也不回頭,“不勞二位費心,此間自會收拾停當。一應撅埋工具,都在備馬上帶妥的。二位請吧?!?p>  已近黃昏。

  天色陰郁。

  一群群的寒鴉,不停從這株樹上撲騰到另一株樹上。

  面對滿地的吃食,它們已近躁動不安。

  天際間,高低盤旋著數(shù)只鷲鳥,時不時蓬張著寬大的羽翼,俯沖一段,又高高飛起,它們也已經(jīng)急不可耐。

  風過林間,枯枝微顫,落葉翻飛。

  落馬坡,漸漸的恢復了以往的靜寂。

  ……

  城關(guān)落閘的時分,蘇赫二人入了臨澤城。

  夜色中的臨澤城,根本就不會知曉,幾十里外的落馬坡發(fā)生了些什么。

  客棧的店家,在院落里裹著棉袍,打著哈欠,手里的燈籠搖來晃去的。

  本就是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叫醒,此刻他有些暈乎乎的搞不清面前這二人到底是什么情況。

  “不行!我早就說過,你想都不要想!”林靜姿低聲強調(diào)道。

  “實在是乏了,真的?!碧K赫面容疲倦的看著她,聲音帶著說不盡的蕭瑟。

  “你……”

  “我不會偷偷跑掉的。”蘇赫實在懶得就此再多些什么,他轉(zhuǎn)身沖店家拱了拱手,“能不能勞煩燒一桶水,隨便尋點吃食,什么都好……”

  蘇赫已是倦意滿滿,又對林靜姿道,“我只想好好的泡一泡,可以么。如果你不介意,咱們一起泡也行,不過我是沒法子干點別的了……”

  “美的你!誰要跟你一起泡……”林靜姿小聲說著,偷眼瞥了一眼店家,便有些臉龐發(fā)燙,至于干點什么別的……

  狠狠瞪了他一眼,今日發(fā)生的這一切,她也覺得身子已經(jīng)累透了。

  “燒水,吃食,這都不打緊?!钡昙依蠞h好似什么都沒有聽到,開門做生意,什么樣的人和事他沒碰到過,于是乎,他又打個哈欠,“怎么說,二位客官?到底要給二位拾掇幾間客房出來……一間還是兩間,給個準話,得趕緊侍弄了?!彼仡^問小二,“這都幾更天了?”

  “鬼曉得!”店小二被他從熱被窩里拽起來,早就十二分的不耐,要不是看在銀子的面子上,他怕是早就開罵了。

  冷得縮著脖子,小二轉(zhuǎn)身當先去了,“就拾掇兩間!這都什么時辰了,還讓人睡不睡!你們愛一間睡就睡,反正得收兩間的銀子!”

  “那就……多燒一桶水,送到我屋里?!绷朱o姿還是有些猶豫,想想也便罷了,不再多說什么。

  ……

  這么多時日以來,還是頭一回蘇赫沒跟她在一起過夜……

  在蘇赫的客房里,一起隨便吃了點東西,林靜姿獨自一人回到空蕩蕩的屋內(nèi),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竟是有些很不習慣。

  難道說,她已經(jīng)很習慣和他在一起了么……

  看著冒著滾滾熱氣的木盆,她也懶懶的不想躺進去泡,脫了衣裳,擦洗一番也就是了。

  手,擦拭在自己身上……高高低低的。

  撩起水,肌膚依舊是那般滑膩的。

  她的臉龐,逐漸的和熱水一般滾燙。

  他究竟有過多少女人?

  還自稱是佛子……還給人超度講經(jīng)呢!

  真是太能裝了。

  ……

  裝?

  一念之下。

  她,猛然警醒。

  胡亂抹凈身上的水跡,拽起衣衫,長發(fā)束了一把隨便挽起,她推門便來到了院里。

  ……

  這家客棧,倒是在臨澤城有幾分規(guī)模。不然也不會夜里唯有他家門口依舊挑著燈。

  具體是幾進的院子,月色不明,周遭都是黑乎乎的,林靜姿也辨不清楚。

  此刻卻哪里管的了那么多。

  她躡手躡腳的潛到蘇赫門前。

  屏聲靜氣的側(cè)耳聽了半晌,隱約能聽到均勻的呼吸聲,林靜姿心下稍安。

  “蘇赫?”她輕聲喚道。

  沒有動靜。

  他倒睡的快……

  轉(zhuǎn)身才退回幾步……她眉頭微蹙,始終還是覺得心里不踏實。

  輕輕的推了推房門,沒有插死。

  她閃身進了蘇赫的房間。

  黑漆漆的,她腳步無聲的摸到蘇赫床前,探過身去……

  呀!

  她險些叫出聲兒來。

  卻被蘇赫一把拽過,腳下一絆,她連頭帶腳的就被裹進了被褥里……

  黑暗中,蘇赫緊緊的壓在她身上。

  自他鼻息中噴出的熱氣,撓的她發(fā)髻兩側(cè)癢癢的。

  胸腹間像揣了只兔子,蹦啊跳的,林靜姿卻咬緊了嘴唇一動不敢動……

  “嚇死我也,原來是你。林姑娘深夜造訪,這是要劫財還是劫色?”

  她漲紅了臉,費力的偏過頭去,好討厭,他離的這么近,一陣陣男子浴后身上的味道直往她腦子里鉆……

  她掙扎了一下,便無力的放棄了,當然或許她壓根也就不想再掙扎……

  “我只是來看看你有沒有睡著而已?!彼⒌?。

  “長夜漫漫,孤枕難眠,如何能睡得著。這么巧在床上碰到你,也是你我有緣……我看就不如……”

  “不如你個大頭鬼!”

  “別亂動!”她抓住他的手,一擰腰,便從他身下鉆了出來,“你好好休息……”感覺到他的身體,是那么瘦弱的,林靜姿心中不免有些憐惜。

  “哎,果然是憐香惜玉,林姑娘你對人家真好!”蘇赫支著手臂躺在一側(cè),幽幽的看著她說道。

  “你怎么不去死?!”林靜姿跳在床下,打理著身上凌亂的衣襟。

  “哦,我可以選擇怎么死么?”

  “你想怎么死?”

  她蹬了他一眼,然而瞥去的眼神卻好似一縷秋波。

  “勞煩,出去的時候,別忘了給火盆里添兩塊碳啊。”

  “……”

  ……

  這一覺,林靜姿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

  她也未著急著去尋蘇赫,找店家打好水,自己在房里仔細的洗凈臉面,找來梳子細細的梳理起長發(fā)。

  是散著,還是挽起?她琢磨了好久。

  對著鏡子,左右端瞧自己,又將碎發(fā)一絲絲全部都打理到鬢后。

  隨身帶的包袱里,在懷化城她順手替自己買了一條對襟直領(lǐng)襦裙,配一件滑絲緞面的裘領(lǐng)短襖,此時正合穿。

  算是拾掇停當。

  她不急。

  她準備今日索性和蘇赫在城里逛一逛,休憩一日。既然前路漫漫,那許多想不盡的麻煩,急又有什么用呢。

  款款移步院落種,來到蘇赫門前,她一伸手,門便推開了。

  他就是豬!什么時辰了,還未起身。

  腳步輕輕,她來到床前,憋著暖暖笑意猛的一掀帳簾……

  她想嚇他一跳。

  她臉上的笑意,漸漸的僵住了。

  床鋪上哪里還有蘇赫的人影。

  ……

  林靜姿掃視屋內(nèi),他的包袱仍在的,打開翻撿一番,什么也沒有少。

  她心中稍定。

  等了片刻,她急急步出院內(nèi),沖去了馬廄……

  蘇赫的那匹馬卻已不見了。

  林靜姿不由得手腳冰涼。

  到店家處打聽……掌柜的自然是對蘇赫的行蹤一問三不知,店家小二聞聽走了一個,立刻冷了臉面,不客氣的問她討要房錢……

  折回屋內(nèi),林靜姿一動不動的呆坐了足有半個時辰。

  她那白皙的面龐變得鐵青。

  她竟然讓他就這么逃了……

  他終于處心積慮的讓自己放松了警惕,跑的無影無蹤。

  她的心很冷,腦子里很亂。

  低頭看看今天特意換上的一身新衣,她忽然覺得自己好蠢……

  那淡青色的短襖,水藍色的襦裙……搭配起來還真是蠢的令人好笑。

  她起身,木然的換上那身舊袍。

  于是她不再急。

  東西兩處城門,她細細打探,終是無果。

  臨澤城不大,半日里她已走遍城中大街小巷……并未尋到蘇赫留下的蛛絲馬跡。

  正午,她便打馬揚鞭穿城而過,往來路去,縱馬十數(shù)里趕往落馬坡……待她回到客棧,已是傍晚時分。

  林靜姿滿面風塵,已是身心俱疲。

  最終,她決定連夜趕去風陵渡。

  那一處,便是近遭去往京城的唯一渡口。

  冥冥中,她總覺得蘇赫會去京城。

  她此時,只能賭。

  ……

  此時天色已晚。

  她客房對面,隔著庭院的那間屋子里尚未掌燈。

  屋門似無意的并未關(guān)嚴,隱隱露著一道縫隙。

  屋內(nèi)一派昏暗,蘇赫立身在門后,無聲的,靜看著她離去。

  秋風掃起院中枯葉翻飛。

  難言的寒意里,她形影單吊,憔悴的獨自拎著包袱牽馬步出院外。

  她顯得愈發(fā)的清瘦了。

  蘇赫緩緩吐出一口氣。

  “她忙乎了這一天,倒不來查查這家客店……這是心亂了?!贝查缴希咭拐碇直垡簧弦幌碌穆N著腳,眼望著屋頂,低聲道。

  蘇赫依舊望著屋外,沒有答話。

  “你倒不疑心我會要了你的命?”七夜問。

  等了片刻,知道她不會再回來,蘇赫轉(zhuǎn)身對七夜道,“你是收了銀子的?!?p>  七夜輕笑,“我收了銀子是保你去往京城,現(xiàn)在卻有些后悔。雖然走了一位掌圖右使,可還有位左使在外面……這顯然不是一個好買賣?!?p>  “盜亦有道,我始終相信這世間不論再如何不堪,始終還是有信義在的?!碧K赫在桌案旁的木兀上坐下,“況且你的眼神,很像一個人。”

  “誰?”七夜奇道。

  “我七弟。索倫?!?p>  “真難為你一個狄人在咱這大夏能活到現(xiàn)在……難不成昨夜你只憑一個眼神,就毫不猶豫的決定跟我走了?”

  蘇赫聞言聳了聳肩,背靠在墻上,伸長了腿,“以我現(xiàn)在的情形,你要殺我很容易……既然你沒有動手,我也就沒有不跟你走的理由?!?p>  七夜久久的盯著屋頂,好似在黑夜中他依舊能看到房梁上的蜘蛛在結(jié)網(wǎng)……

  一挺身,他便翻身落在地上,長長的伸個懶腰。他的那柄異常古怪,不像劍的劍,隨之在他腰間晃了又晃。

  “好吧,既然收了銀子,做人又要有信義,而且你也愿意信我……”七夜上前一把揪起蘇赫的衣領(lǐng),“咱們這就去把該辦的事兒辦了?!?p>  “什么事兒?”蘇赫問。

  七夜沒有答。

  他僅是用手指了指屋頂。

  “誰?”蘇赫又問。

  “還能是誰,許如云。這天寒地凍月黑風高的,也不好讓他等太久?!边呎f邊步出屋門,七夜在蘇赫腰際一托,兩人便躍上了屋頂。

  ……

  有風。

  夜并不黑。

  屋頂有月。

  殘月如鉤。

  月影下,立身一人。

  那人一身銀袍,上面竟似灑盡了月色余暉。

  見著蘇赫與七夜,那人也不說話,僅是抬臂指了指東門。

  臨澤城不大,在此處便望全了城郭四野。

  順著他的手勢,蘇赫亦是東望。

  在那里,月光下,有一襲瘦削的身影,獨自于馬背上,正穿城而過。

  ……

  “那是我?guī)熋??!贝巳说吐暤馈?p>  “你是許如云?!碧K赫收回視線,看著他。

  “我是。我?guī)熋糜媚愀熬?,不好意思,我這人即怕麻煩又嫌累,所以只拿你一顆腦袋走……尊駕意下如何?”

  蘇赫點點頭,“我個人沒什么意見,不過拿我腦袋這件事……我說了不算……”他側(cè)望身旁的七夜,“恐怕他說了算?!?p>  “哦……”許如云踏前一步,“那就先請你退過一旁,我與他談談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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