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接續(xù)上篇
巴蓋烏的目光深邃，轉(zhuǎn)向黑旗軍和高昌、姑師的眾位頭領(lǐng)。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由得心中頗有幾分激蕩。
父王那一代的草原梟雄們都已經(jīng)遠去了。
蒲類王穆松、姑師昆都爾、高昌國主李昌鎬，死的死，逃的逃。阿爾泰山的吉薩王，已經(jīng)病至膏肓糊涂的連自己的兒子都認不得了……想必此次穆哈因回返吉薩，不久就會傳來吉薩王隕落的消息。
時過境遷，那么此刻就是他巴蓋烏的時代！
這一張張或年輕或生猛或陰郁或狠厲的面龐，此時就在他的面前，齊聚他的麾下，他要與他們一起創(chuàng)就屬于他們自己的偉業(yè)。
……
巴蓋烏霍然起身。
他那覆著鐵甲的大手，轟然拍在帳中的案牘之上，“我要的，不是歸附！在我巴蓋烏面前，要么臣服，要么覆滅，不會有第三個選擇?！?p> “已有樓蘭、且末和輪臺派使節(jié)前來商議合兵大計，唯有烏孫斬我使者，將人頭懸置城頭……我深知烏孫王的為人，這位瘋王，絕非雄主。烏孫實際把控在五位部族頭人手中。所以，烏孫不過是一盤散沙，其心不齊?！?p> 頓了頓，他繼續(xù)言道，“屠滅恰烏部，便是給烏孫最后的警告。如若不臣服于我，那么烏孫舉國上下便會遭受恰烏部同樣的命運。我要的，是整個烏孫的草原和兵馬。所以……此役只屠滅恰烏一部，便是我對烏孫的懷柔！”
巴蓋烏看一眼老將楊戩，重重的沖祖天雄點了點頭，“祖兄說的不錯，偽汗……即便拿下烏孫，我在烏孫正式登上北狄汗位，也依舊是一位偽汗！”
眾將詫異的相互打量著，皆不知此時巴蓋烏所言何意。
“掌圖?！痹诒娙诉t疑不解的目光中，巴蓋烏朗聲命道。
便有侍衛(wèi)上前，將一卷古舊的牛皮圖引鋪開在桌案上。
這是一張已經(jīng)不知道年歲，殘破不堪的牛皮圖引。上面描畫的圖形和線條已經(jīng)褪色，有些看不清楚。
眾將紛紛聚攏到近前，巴蓋烏的大手指向圖引中大夏版圖的正北方，阿爾泰山脈以東，一片偌大的疆域之上。
眾將皆驚！
敢達老爹湊到近前，看一眼這張圖引，再看看巴蓋烏……
“蒙真？！”他失聲道。
蒙真！
曾幾何時，北狄的名字，但凡提及，便令天下萬民無不膽寒。
曾經(jīng)的北狄，盤踞在神州北域，疆域何其幅員遼闊。
后來，北狄蒙真部異軍突起，脫離北狄自立了蒙真金帳汗國。經(jīng)過多年征戰(zhàn)，將當(dāng)時的北狄可汗逼退至西北天山一帶，從此蒙真汗國便雄踞在阿爾泰山脈以東，直至東海的莫大領(lǐng)土之上。
蒙真鐵騎，善騎射，刀快馬疾，悍勇無匹，堪稱世間無敵。
多少年，無論神州腹地的朝代如何更替，多少雄才大略的君王卻均不敢北望一眼。
……
“北狄之名，早已名不副實?！卑蜕w烏指向圖引的西北部，“諸位想必都不曾忘記，兩百年前，大夏建國之初，曾聯(lián)合我們的先祖，合擊蒙真汗國。那一役打了數(shù)年之久，三方死傷慘重，卻沒有達成任何戰(zhàn)果?！?p> 楊戩老將，對兩百年前的那一役所知頗深，“史書記載，那一場大戰(zhàn)之后，大夏的數(shù)十萬騎軍，最終能退守長城以南的不足萬騎。大夏不僅未得寸土之功，在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間里，舉國上下千金難尋一匹戰(zhàn)馬，幾乎沒有了騎軍的建制?！?p> 口稱大夏，楊戩對這個故國已無任何的眷戀。他的家族，他的妻兒侄孫，皆拜大夏所賜一個不?！铝懔愕脑谶@世間，楊戩老將此刻只是一個武人。
敢達老爹嘆了口氣，“實在太久遠了，我小時候最喜歡聽游吟詩人們唱那首巴彥之歌……最后一任北狄汗王就是在巴彥戰(zhàn)死的，從此北狄分散成無數(shù)部落……那一役之后，大夏敗退，北狄汗戰(zhàn)死，蒙真的金帳汗國也打沒了，分裂成漠北和漠南兩部……可惜啊，現(xiàn)在四處游蕩的歌者已經(jīng)連巴彥之歌怎么唱都快忘記了……”
巴蓋烏沉聲道，“游吟詩人們忘記了，我阿爸沒有忘。蒲類王庭始終有顛不停往來與漠南漠北蒙真兩部之間……為了繼承金帳汗國的正統(tǒng)，兩部蒙真爭斗了百年。”
“你們來看，”巴蓋烏俯下身去，大手在那張古舊的圖引上比劃著，“漠北蒙真四大部落中的三部，幾十年前便向極北遷徙，去尋找更肥美的草原。漠南蒙真的版圖則早已被左賢王、王庭和右賢王分成了三塊?！?p> “這消息……確實？！”祖天雄瞪大了眼睛問道。他對漠南蒙真的情形也有過耳聞，卻不切實。大夏朝廷知道蒙真金帳王庭分為漠北漠南兩部，樂見其爭斗不休，即便軍部也有過出兵漠南作為試探的動議，卻從未有過實際的行動。
“確實?！卑蜕w烏掃視著大帳內(nèi)的眾將，“不瞞各位，我父蒲類王穆松，始終對蒙真的動向頗為關(guān)注。我蒲類的一位顛不停隱瞞身份，已在左賢王帳下統(tǒng)兵多年……”
聽到巴蓋烏如此說道，眾人心中不禁又想起穆松王，對穆松王的隕落唏噓不已。
這位蒲類的雄主，果然志向高遠，他的眼界原來早已不在北狄這西北一隅之地，而是多年間便已在漠南蒙真開始布局……
可惜，可嘆。
庫克身在吉薩，卻對漠南蒙真再了解不過。
阿爾泰山雖是苦寒之地，吉薩人在那里已經(jīng)生存了不知多少歲月。之所以吉薩王乃至吉薩各部，始終向往著遷徙至天山南北的草原牧場，實在也是阿爾泰山脈另一側(cè)的漠南蒙真不斷的對吉薩進行侵擾所致。
吉薩人兇蠻……不兇蠻便對付不了彪悍的蒙真人。然而，以吉薩王庭區(qū)區(qū)幾萬人，根本無法對抗擁有絕對實力的漠南蒙真。
“怪不得……”庫克恍然大悟的自語了一聲。
望向眾位投來的目光，庫克趕忙解釋道，“這許多年，阿爾泰山一帶確實很少見到蒙真人，即便有，也都是些小股騎隊……照這么說，這蒙真左賢王已經(jīng)對漠南王庭有了不臣之心？！”
巴蓋烏的手點在圖引之上，“不僅如此，十年前也是在巴彥，左賢王與漠南王庭終于爆發(fā)了一場激戰(zhàn)，雖然不敵，左賢王退至布爾干地區(qū)，但漠南王庭也損失慘重，這也導(dǎo)致了右賢王有了別樣的心思?！?p> “你的意思……”老將楊戩盯著巴蓋烏，“要對漠南蒙真動手？”
巴蓋烏直起了那高大雄厚的身子。
他環(huán)顧著眾將。
他視線似無意的瞥過此時低下頭顱的鷹笛……
巴蓋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他的臉面上，浮現(xiàn)出了說不出的威嚴之色。
“拿下烏孫，我便要即刻舉兵東進。在這個雪季，大軍翻越阿爾泰山，一舉拿下漠南左賢王！”
帳內(nèi)頓時響起一片唏噓之聲。
眾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大雪封山之際，翻越飛鳥難渡的阿爾泰山？！
然而，卻沒有任何人對此發(fā)出質(zhì)疑之聲。
“漠南王庭不會坐視不管的……”聶鋒沉聲道。
“拿下左賢王，我們便有了和漠南王庭談判的資格……”巴蓋烏話音未落，祖天雄的大手拍在了圖引之上，他抬起光溜溜的腦殼，看著巴蓋烏，“拿下左賢王部……你打算就此約請漠南王庭，一起南侵？！”
他忽而又晃晃了腦袋，“大夏在長城一帶，歷朝歷代都布有重兵。河套御北大將軍……”
“大將軍徐凌，已是徐家守在雁門關(guān)的第四代?！睏顟炻勓越釉挼溃靶旒乙婚T忠烈，從不依附朝內(nèi)黨朋，所以……嚴守臣與蕭仲康都對這位死硬的徐凌很不待見，這是朝野內(nèi)外眾人皆知的。”
祖天雄與楊戩兩位大夏老將，不由得對視一眼。他二人的眼中，皆有驚懼之色。再沒有人比他們清楚，統(tǒng)兵作戰(zhàn)抵御外敵，沒有后方的大力援助將會是怎么樣的結(jié)局……
如果屆時大夏朝廷中對徐凌頗多掣肘……則河套危矣，長城危矣，大夏危矣！
大夏將要面對的，將是攻破河套一帶，長驅(qū)直入中原腹地的北狄鐵騎！
“那……白方朔……”祖天雄遲疑道。
巴蓋烏森然冷笑一聲，“他就守著他的懷化城吧！據(jù)我所知要將大夏邊軍調(diào)往中原腹地，一向頗受忌憚。出兵手續(xù)繁瑣，他即便拿到兵部的文書率邊軍趕來，我的騎軍早已踏進大夏皇城！至于護衛(wèi)京畿的六軍，那些所謂的大夏精銳……”
巴蓋烏提氣朗聲道，“算算吧，他們已經(jīng)十年，二十年，甚至幾十年未曾見識過何為血染沙場，根本不堪一擊！大夏對蒲類所做的一切，我巴蓋烏必要加倍奉還！”
他一拳擂在桌面上，轟然作響。
庫克當(dāng)即朗聲道，“戰(zhàn)漠南左賢王，庫克愿為大汗掌旗先鋒！”
巴蓋烏拍了拍他的肩頭，“不急，咱們有的是仗打?！?p> 不再看帳內(nèi)眾將一眼，巴蓋烏邁步便向帳外走去，“出兵恰烏！傳令下去，僅限今夜，全軍不禁擄掠！”
……
僅僅是幾息過后，全軍轟然炸響了地動山搖的歡呼之聲。
不禁擄掠！
這便是自高昌這么多日以來，他們在風(fēng)雪中日夜兼程的最好犒賞。
那一面碩大的黑風(fēng)旗在夕陽下乍然豎起。
隨即，無數(shù)鐵騎便箭一般的沖了出去。
他們爭先恐后，不要命的催動著馬匹向著鏡海另一端的恰烏部殺去。
那里有肉，有酒，有女人，有數(shù)不盡的財物！
……
鏡海的冰層在鐵蹄下顫抖。
梳山奇峰上的積雪在鐵蹄下顫抖。
想必那天神之女，面對數(shù)萬精騎的奔涌之下，也只能黯然的輕攏面紗，在血紅的云際間隱去身形……
沒有什么可以阻擋。
那一顆顆已近瘋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