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場景,凈念老尼也是心下唏噓。
小可兒雖然口齒不清,話不能說整句,卻生的玲瓏玉透,天性純良,人見人喜。
可這天家的事兒,誰人又敢妄言一二。
凈念心中也著實是可憐這個小小的人兒……
窮苦人家,吃糠咽菜,衣不裹體,也斷然舍不得將自家孩童送入空門……即便是街邊的乞兒,無家可歸的孤兒,但凡有幾個心善的街坊接濟,殘湯剩水的渡上幾頓,將能活命,也好過這一生青燈枯佛為伴。
可這位獻王,當朝景帝的皇長子,卻就舍得。
凈念也都知曉,這位獻王并非景帝嫡出,年少病魔纏身,時年三十有八也未見絲毫好轉(zhuǎn)跡象……可將這唯一的女兒送來佛門,他就如何忍得……
可是又能如何。
這便是可兒的命數(shù)了。
凈念一伸手,便將小可兒輕拽至自己身前,面上不顯,心里唏噓不已的掏出帕巾,替她擦拭著臉面上楚楚可憐的一道道淚痕。
……
蕭曜疼可兒,真叫個疼到了心尖尖上。
就為可兒的事兒,他幾乎踏平了獻王府的門檻。
吵也吵了。
鬧也鬧了。
可是他又能拿這位病秧子大哥有什么辦法!
今日一早,蕭逸著人暗地里知會他,要他私下里陪著到這寺里與可兒一敘……他當即放下一應事務,滿心歡喜的以為蕭逸終于回心轉(zhuǎn)意……
未曾想,就是現(xiàn)在這么個結(jié)果!
……
“方才聽聞靜賢師太,出關了?”蕭逸沖著凈念輕聲問道。
“回王爺話,算是出關了吧……”
蕭逸舉著手中的帕巾頓了頓,也不計較這老尼沒頭腦的話語,像是自語道,“靜賢師太閉關清修,聽聞也有些年頭了?!?p> 這才意識到自己話里不清不楚的,凈念解釋道,“叫王爺知曉,也算不得清修,實則是師尊近些年身體也不大好,俗事不愿管,寺里事務也都交給我們打理著。”
“哦……”蕭逸了然,點點頭,“身體不大好么?不知有沒有我們兄弟二人……”他頓了頓,苦笑了笑,心里話,他這位閑王卻又如何去幫襯別人……是以改口道,“可有秦王能幫襯一二的?可需要上好的藥材?只要宮里有的,秦王去討一些出來也不算是很麻煩事兒的?!?p> 他扭頭望了望蕭曜。
蕭曜點頭應下,“列單子遞到府里就是了,宮里有沒有,我去弄來便是了?!?p> “阿彌陀佛,兩位王爺實在菩薩心腸。老身便替師尊先謝過了。”她偷瞄了蕭曜一眼,“秦王素日里,已經(jīng)往寺里供奉良多,實在大善……”
她輕撫著可兒的肩頭,“王爺請放心,前些日師尊見過可兒,心甚喜之,已著可兒先記在貧尼名下,師尊但有閑暇便欲親自教習?!?p> 直到此時,蕭逸那始終黯淡的眼神方才泛出些許華彩,凈念為人雖有些貪鄙,但在這萬佛寺中為后堂主事,可兒跟著她就從此吃不著苦,又有靜賢師太愿意親自教習……
他立時起身。
卻起得急了些,腳步虛浮有些顛跛,伸手按住座椅扶手方才撐住了身子。
“如此,真是……大好,大好!咳咳……”
蕭曜趕忙起身攙扶,卻被蕭逸抬手止住,他神情略有幾分鼓蕩之意,連連沖可兒擺手道,“還不拜見師傅?!?p> 可兒抹了兩把淚痕,臉頰鼓了又鼓,只吐出一個字,“……拜……”
凈念顯然已與可兒相伴多時,忙替她解釋道,“拜過了,早先已然是拜過了,王爺請放一萬個心?!?p> “不過……”蕭逸了然,緩緩坐倒,“可兒這口齒不清,莫叫靜賢師太過為難?!?p> 知道他要說些什么,凈念抬臂攏住可兒的肩頭,“不礙事,師尊見過之后,也說不礙事……可兒心里明慧,佛緣深厚,今后必得福德果報?!?p> 蕭逸聞言,面露些許笑意,坦然取水來飲,“不知……今日可有幸能拜見靜賢師太?很多年前曾有緣與師太見過一面。靜賢師太佛法精深,雖然寥寥數(shù)語,卻令本王受益良多。”
“不得見。”凈念未有絲毫的猶豫,便順口直言道。
“……”蕭逸緩緩的放下水碗。
啪的一聲,將手中折扇拍在案幾上,蕭曜伸長了脖頸,瞪著凈念,“一個不能夠,一個不得見……我說你這兒還好吧!”他拿手點了點凈念的腦殼。
也不再看凈念此時慌亂的神情,蕭曜仰面靠座在椅背上,四平八穩(wěn)的大聲嘆道,“要說這萬佛寺,如今果然好大場面!”
到此時此刻,凈念方知壞事了。
這位秦王脾氣,那是京城出了名的跋扈。
她已經(jīng)是小心伺候,依舊是一時間禿嚕了嘴……
“王爺……”言語間,她的身形已經(jīng)有些顫抖。
蕭曜卻自顧自的繼續(xù)說道,“這大夏朝,老的不算,寶順年間也就封了兩位王,你可都認識?”
緊緊摟住可兒,凈念才堪堪站的住腳,面對秦王這明知故問,她雖為寺內(nèi)后堂主事,卻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手中蘇扇一展,蕭曜撇開了嘴角,“我們哥倆來到這萬佛寺,可有你這區(qū)區(qū)后堂便來待客的道理?!寶相寺怎么樣?!算得上是我大夏第一大寺了吧……我前腳踏在山門外,他濟塵方丈就得顛顛的迎出一里地來。四班首,八執(zhí)事,少一個他都得跟我解釋清楚了……就這么地,見不見他,還得看我這秦王當時的心境!”
“王爺……”凈念聞言,搖搖欲墜,扶著可兒便自跪倒,“王爺息怒,今日實在是……非是師尊不見二位王爺,實在是要照顧人脫不開身……”
“又是要照顧人?”蕭曜眉頭一皺,“到底是他嗎什么樣要緊人物?”
他想起方才想要見的那人,靜念也是這般說法。他么的,還都沒正經(jīng)服侍過自己……
“是……師……傅祖……”可兒仰著小臉,幫著師父解釋道,“可兒……和……他……玩!”
“師叔祖,是小師叔祖,可兒要慢點說才好,不要心急的?!眱裟钅艘话芽蓛旱哪樀埃托牡慕虒У?。
蕭曜這才算弄了個清楚,冷哼一聲,“是寺里哪位靜字輩的師太身子不適?”
“這個……是方丈師父的師弟……”凈念說罷,自己也苦笑了一聲。
“師弟?!”蕭曜驚的站起身來,他扭頭看著蕭逸,“我沒聽錯吧……這尼姑庵里鉆進來個和尚?!”
蕭逸始終安靜的坐著,他不動聲色的問道,“這老僧如今多大年紀,他怎么會在萬佛寺療傷?”
凈念聞此一問,頓時在地上又矮去了半個身子……
她壓根沒留意到蕭逸口中的療傷二字,只是近似呢喃的含混不清道,“大概……好像……應該有……二十……”
“什么?!二十歲……”蕭曜跳著腳怒喝道,“淫僧!”
蕭逸眼中頓時忽顯出與他那羸弱的身子毫不相稱的一道精光……瞬時又悄然泯滅了……他似再也壓抑不住,費力的咳嗽起來。
“你帶我去見他!本王……本王今兒定要為民除害!”蕭曜一時間激氣的來回轉(zhuǎn)著身子,怒吼道。
凈念頓時苦了臉,“這……怕是不太方便……”
“不方便?這也不方便,那也不方便……這尼姑庵里鉆進個年輕和尚,他倒是四處都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