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康請三位先后坐下,這才坐在巴蓋烏對面,緩聲道,“非是韓某要賣個關子……南下一問,此刻不問也罷。這其間牽涉甚廣,非一日可決。不過文山腹中已有文章,個中機密謀劃……卻只能對大汗一人言之?!?p> 祖天雄擺了擺手,讓韓康不必在意。
穆哈因心中冷哼一聲,只端碗喝酒。
巴蓋烏點點頭,他知道,很多事不能急于一時,南下叩關此時論,還為時尚早。
不過他極為感興趣的是,這位韓康韓文山所說腹中已有文章……難道說對此他已經做好了謀劃?!
“韓先生,關于漠南王庭的詳情……”祖天雄始終著眼于眼下的東進之事,漠南王庭一戰(zhàn)正是由他來做相應的籌備。
“祖兄請問,韓某知無不言?!?p> ……
全軍上下,一日之間便傳遍了,汗帳之內自此多了二韓。
一位韓虞,韓夫人。
一位韓康,韓先生。
金帳接連三日不議事。
據(jù)說大汗與韓先生閉門長談,通宵達旦,抵足而眠。
三日后。
即刻便有整隊的哨探,拔營東去。
鷹笛親率百人隊疾返烏孫。
巴蓋烏從韓康之策,敗則上佳,然而從未有但求一敗的戰(zhàn)事,鷹笛此去將調集北狄諸部青壯數(shù)萬,他們將長途奔襲而來,駐守在巴彥圖河畔以為后援。
北狄大軍開始緊鑼密鼓的籌備東進漠南王庭的冬季攻勢。
……
相當人數(shù)的哨探顛不停,則換上了牧人服飾,或獨行,或結伴而行,向南而去。
他們當中的不少人,身負的使命是在大夏邊關一帶,搜尋漢人中的能工巧匠。
凡帶回一名,便以十人戶封賞。
不過月余之后,大夏邊關各地的縣衙之中,經常便會收到或木匠,或石匠、鐵匠離奇失蹤的案子。
當然,此等小事,衙門中的老爺從來也不會放在心上罷了。
……
大夏京城。
暖冬無雪。
太陽一露頭,就照的人熱烘烘的。
休沐日,刑部尚書方文哲天不亮便沐浴更衣,與老妻去母親屋里請了晨安。
府中頗多雜事皆等著他來處置,管家和大小管事早已在堂下候了許久,他極為不耐的揮了揮手,一言不發(fā)的出了正堂。
在書房小坐片刻,香未焚,茶未烹,地上磨轉幾圈,他卻始終靜不下來。天色尚早,便有下人前來報了幾次,有人登府拜訪……方文哲頭疼不已。這段時日,他這位國之重器,刑部之首過的并不順意。
今秋頗多事端,科場舞弊,倉場營私,明眼人均知曉這是嚴國公有意針對禮部、戶部而為……然則具體處置終要落到刑部,如何收尾卻叫他這位刑部尚書甚感棘手。
他當然是嚴國公的人,沒有嚴公也沒有他方文哲今時今日的權柄地位。其父,前朝方相,一生潔身自好、勤政愛民,可以算是活活累死在相位上……卻給他給這個家什么也未留下。
真是可悲可嘆!
方相為人古板剛正,從不結黨營私,到頭來先帝賜下的牌匾到有幾張,寶瓶數(shù)支,美玉數(shù)塊,卻有何用……御賜之物,祖宗似的只能供著,貴不敢典當,賤不能燒柴……
雖不至于家徒四壁,可方相兩袖清風,只能節(jié)流無從開源,僅靠俸祿為生在這京城里卻叫后人何以為繼。不僅如此,朝中人脈關系也實在稀疏的可憐……
朝中誰人不知,直臣方相的美名……可方文哲卻再也不要做一個如此模樣的直臣。
美名不能當飯吃。
清譽更換不來尚書之位。
方文哲不過中等之資,武不能拎刀,文不富五車,鉆營處事之道卻無師自通、游刃有余。然而若不是嚴公提攜,方文哲恐怕早早就變賣這京中府邸,帶著一家老小回那山東老家去也。
只是今秋這些麻煩事兒,方尚書幾次登門嚴府,想從嚴國公這兒討個明確的方略,卻始終不得見。只按章程辦到也不難,可沒有嚴公授意,這輕重拿捏的就沒個準星……均是重案,即便是上溯到頂,將中樞那幾位尚書同僚拉下馬,也不為過??蓢拦话l(fā)話,僅靠他方文哲自己揣摩嚴公深意,如何敢輕易作下決斷。
為此求情遞話的就要踩破他方府的門檻了!
實在令方文哲煩不勝煩。
朝中事,便耗盡了他的心神,府里的瑣事他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按照以往,慣常休沐日他總要齋戒凈身去那清泉寺里走上一遭。喂喂池中錦鯉也好,撫琴烹茶也罷,半日閑過,雖談不上洗凈心靈那般高雅,暫避那些個凡塵瑣事,求個片刻清靜便也足矣。
除了那幾塊只能供著的牌匾,先帝好歹體恤他那老父伏櫪一輩子,賜下了一眼神泉,成就一段君臣佳話。由此這清泉寺兩任方丈,皆是他門下子弟充任,這寺里也好似他方府別院。
別的不說,旁人當然也不會知曉,雖然清泉寺地處偏頗,有寺便有信善,那便有香火供奉。還真是切莫小瞧這寺中的銀錢收入,那根本就是無本生利的好買賣。這寺廟實在是頗多油水……
……
方文哲自書房轉出身,招來書童侍從就要出府登車……
他始終低頭不語,面色不虞,腦子里的那些事轉啊轉的始終揮之不去……余光中看得府里管家卻趕來湊在一旁唯唯諾諾,一副欲言又止的慫人模樣……
方文哲還真是奇了怪了!
待得長子聞聽他要去往寺中,急忙匆匆趕來,見此情形替管家分說幾句,方文哲這才恍然記起……差點沒被氣個倒仰!
他奶奶的!
前些天,這清泉寺居然叫人給奪了!
……
一大早,清泉寺里便來了一位貴客。
說是貴客,而不是信善、香客,是因為那位中年男子,出手著實闊綽!
印能迎的客,捧來給蘇赫的……
不是那輕飄飄的銀票,也不是臟兮兮的銅貫銀兩,而是黃岑岑的金子!
沉甸甸的赤金十兩!
要按從前來說,莫說十兩,就算是萬兩金,蘇赫眼皮也不會眨一下。黑風盜做的就是無本買賣,而且是北狄牧原,天山南北,甚至邊關一帶的頭一份。黑風山掏空一排七個庫,堆積如山的玩意兒,數(shù)都懶得數(shù),啥好東西他沒見過。
可現(xiàn)如今不行……
方明方志兄弟倆……活脫脫把這清泉寺搬了個空!
所以一瞅到這十兩金,蘇赫雙眼就放了光。
現(xiàn)如今他與印能兩條光棍,一匹馬,頂個晃一晃抖不出一文錢的清泉寺……所以他一步便從屋里蹦了出來……
喜迎貴客,當然得由他親自出馬!
……
只一照面,蘇赫便覺得渾身上下是那么的不自在……
清泉寺那不大的庭院中,那位氣度凜然的中年人居中而立,一言不發(fā)的望著他。
那眼神,令蘇赫極不舒服!
他的視線似乎入木三分,是那般深邃,蘇赫只覺得面皮都似被刀割一般隱隱作痛。
那人就順著蘇赫的額際眉眼而下,一寸一寸的將他細細打量,甚至耳廓鼻孔都未放過……
畢竟身為一寺之主,蘇赫好歹要端起身架,不能顯得吃相太過難看,是以他痰嗽一聲,“這位……”他有心說這位老伯,是你自己奉來香火錢,不是我欠你十兩金好吧……
再說不過十兩金而已……又不是不共戴天的仇家,至于要將自己牢牢描畫至心里么……
“這寺里的僧人為何不見?”那人的聲量不大,卻有著難以形容的威嚴,似乎這句話本就不是一個問題,而是極為不滿的叱責一般。
“這個……”蘇赫一時間還真就不好回答,他撓撓頭,“這個解釋起來有些麻煩……”
“有寺無僧,成何體統(tǒng)。”中年男子沉聲道。
蘇赫一回身,印能又是那副雙手合十立于胸前,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
“僧,有的!這位印能禪師,就是本寺的主事長老?!?p> 印能的喉頭鼓動,似乎被什么東西噎了一口,抬眼望一眼蘇赫,隨即又無奈的落下眼瞼。
“主持方丈何在?”
“這個……解釋起來恐怕就更麻煩……”
“你是何人?”
“蘇赫?!?p> 蘇赫……中年男子頓住了,他的呼吸仿佛在這一刻,急促了幾分。
他終于不再看蘇赫。
不知是不忍看,不愿看,還是不能再看。
他仰首望天。
微風漸起。
天際間云卷云舒,似有風云變幻之像。
“還未請教尊駕……”
蘇赫剛一開口,那位中年人便揮一揮衣袖,“這不重要?!?p> 蘇赫便也語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