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接續(xù)上篇
蘇赫不禁愕然，這就是富有天下的大夏帝君？
堂堂天可汗，連個籌建新軍的銀錢都拿不出手？！
一時間他倒也無從揣摩這景帝的境遇確實(shí)如此，還是他此刻與那康佑福在演哪一出戲？
“銀子我自有籌措的辦法?！碧K赫擺了擺手，“這營盤駐地，親軍營扎在哪里……我可真是一點(diǎn)頭緒也沒有?！?p> 聽聞蘇赫自籌銀兩，蕭鴻辰的臉上便青一陣白一陣的煞是難看……
康佑福眼睛一眨，卻笑道，“這有何難。從前親軍營的駐地照用就是了?！迸率鞘掵櫝讲幻靼?，他便說道，“太祖裁撤親軍建制之后，那地方就改做倉場……算一算廢棄了也有些年頭了。就在神武門左近之處，清泉寺后面不遠(yuǎn)?！?p> 蘇赫樂了，“有這等地方真是再好不過，只是這倉場卻歸屬哪里？”
“這不勞大人費(fèi)心，老奴去去就能將此事落定辦妥。”
“那就謝過康公公。辛苦康公公。”蘇赫由衷的沖康佑福躬身一禮。
康佑福趕忙側(cè)身避過，連連擺手，“當(dāng)不得蘇大人這一禮，為圣上操勞，自然是老奴份內(nèi)事?！?p> 只為銀子一事，蕭鴻辰便心下黯然，卻也沒了其他興致。副統(tǒng)領(lǐng)一職，他思忖再三只允了蕭明煥一位。
又按著蘇赫所請，親筆手書了親軍營三個大字，用印已畢，他也懶得去問要這東西卻有何用。
蘇赫則不然，興沖沖的捧著墨跡未干的圣上手書，轉(zhuǎn)身出殿之際……
他呆若木雞的愣在當(dāng)場！
……
俏生生佇立在殿外庭院里的那位，可不正是阿依夏……
她的那柔美細(xì)密的辮發(fā)不再，發(fā)髻高高的盤起正是如今大夏最時興的式樣。珠翠晶瑩，步搖輕晃，輝映著冬日暖陽是那般的耀眼奪目。
他想問一句，你現(xiàn)在可好么……
他卻生生的咽了下去。
阿依夏亦是不可置信的眼望著蘇赫……
那一雙漆黑眼瞳中的養(yǎng)心殿，霎時不見了。
禁宮不見了。
這一方天地亦不見了。
她的眼里唯有他。
充斥著驚異。
繼而便是驚喜。
轉(zhuǎn)瞬卻是無盡的哀怨……
隨即就泛起了無邊怒意！
“你怎么在這里！”她脆生生的咬牙道。
“我……”蘇赫壓根就沒想到居然在此處見到她，一時間手足無措，盡是慌亂。
她怒視著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側(cè)過臉向身后跟著的姆母問道，“姆母，按例他是不是應(yīng)該跪我？”
佘競芳抬眼看了看蘇赫，有些遲疑的低聲道，“陛下還未曾給公主賜下位份……只怕是……”
她看著蘇赫冷哼一聲，“你到底想怎樣！你的臉呢？”
蘇赫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面皮。
“我到京城，你就跟來京城，有沒有？”她翹起手指指著蘇赫。
“這……你知道的?！碧K赫苦笑道，“我也算不得跟來吧……”
“我不管！反正你是跟來了。我這才入宮沒多久，你就跑來跟陛下討個什么御前侍衛(wèi)的差使……”
“你怎么知道？”蘇赫倒是奇怪。
阿依夏翹起了那高挑的鼻梁，“天可汗什么都跟我講的?！?p> 蘇赫聞言，心中便是一陣難言的酸楚……
“是御前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碧K赫解釋道，“我不一定每天都在御前的?！?p> 阿依夏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既然是侍衛(wèi)，你就必須在御前。你以為還是在北狄么？這是在天可汗的京城！這天下都是天可汗的。你必須每天都在御前護(hù)衛(wèi)著！”
蘇赫無言。
他只是牢牢的看著她，看著她那一身的朱紅宮裝，她的眼……
……
蕭鴻辰立身在殿門內(nèi)的陰影處，久久的瞅著院內(nèi)的蘇赫與阿依夏二人。
兩位來自域外北狄的青年男女。
一對絕世而立的璧人。
他們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纏綿入骨的情愫……他當(dāng)然懂。
他面帶不悅的步出殿外。
“這里是你能來的地方？！”他向阿依夏沉聲道。
他抬手一指佘競芳，“帶她出去。好好給她教教這宮里的規(guī)矩。”
阿依夏卻扭過脖頸，側(cè)望著他，“是你說今日帶我來瞅瞅養(yǎng)心殿的，說要作畫給我看，怎么也等不來……我就自己來了。干啥又?jǐn)f我走？”
下意識想要怒喝一聲放肆！
蕭鴻辰卻又暗自搖頭，他如何忍心呵斥于她……
看著她，就似看見了當(dāng)年的素倫……
他輕嘆一聲，“那就來吧，朕畫一幅給你就是了……”
佘競芳當(dāng)即愕然。
她怎么也料想不到，自打入了宮，圣上對公主寵愛有加，竟到了這等地步……
阿依夏仰起下頜，得意洋洋的邁步自蘇赫身旁施施而過。
蘇赫低聲道，“公主殿下請留步。”
蕭鴻辰與阿依夏雙雙轉(zhuǎn)過身來。
“不知……”蘇赫沉吟道，“公主殿下自高昌帶來的那些護(hù)衛(wèi)，可還在京中？”
“你問這個做什么？”
“可否借來一用?！碧K赫沖她言罷，目視著蕭鴻辰，“親軍營新建，這些高昌騎手皆是一等一的北狄勇士……”
“當(dāng)用？”蕭鴻辰問。
“當(dāng)用！”蘇赫重重的應(yīng)道。
“我干嘛給你？”阿依夏冷冷的道。
瞅見阿依夏話雖如此，眉眼間卻飛揚(yáng)起難得一見的笑意，蕭鴻辰輕聲痰嗽一聲，獨(dú)步殿內(nèi)而去。
“這個……”蘇赫卻不知怎么答她。
“你求我？”
“我……”
“把護(hù)衛(wèi)給你，我有什么好處？”
聽著她的話語，看著她的模樣，又似回復(fù)到了很久以前她在高昌為公主的那般神態(tài)……
蘇赫心下了然。
她在這里很好。
那就很好。
蘇赫無聲的笑了笑，他沖她點(diǎn)點(diǎn)頭，“卻是我唐突了……就此別過?！?p> 他轉(zhuǎn)身要走……
“站??！”阿依夏褪下了手腕間的手鐲。
那是一個滿滿鑲嵌著阿爾泰山海藍(lán)寶石的銀鐲。
她將它遞在了他的手里，“拿著，去找拓石居的穆瑞?！?p> 蘇赫謝過。
他的手卻被她緊緊的抓著。
她就這般望著他，久久的也沒有松開。
景帝蕭鴻辰已執(zhí)起畫筆，他似什么也未看到，然而他的嘴角泛起了難以捉摸的微笑。
……
拓石居的倉場很大。
一排排倉房里，堆積著數(shù)不清的貨物。
在這并不寒冷的冬日里，托雷赤膊著上身，汗珠順著虬突的肌肉滾滾而下，他一個人就卸了八車皮子，他做事從不弄虛作假。
然而，這百十輛大車尚未卸完，又有一隊馬車駛了進(jìn)來……
托雷舉目望了望，車馬已經(jīng)排出倉場大門之外，根本望不到頭。
看著忙碌著，進(jìn)進(jìn)出出搬貨的弟兄們，托雷盤算著怕是卸這一夜到明日天亮，也不一定卸的完……更不用說稍后還要?dú)w倉入庫，碼放成跺，堆放整齊。
方才倉場的管事過來告訴他，今夜必須將活兒做完，因?yàn)槊魈煲辉缇鸵_倉出貨，倉場的伙計清點(diǎn)貨物登入賬冊這也需要時間……
做不完，就要扣工錢，管事異常嚴(yán)厲的沖他強(qiáng)調(diào)道。
托雷也唯有諾諾應(yīng)下。
托雷不怕苦，也不知道累，說實(shí)在的拓石居對他們算是夠意思，最起碼有地方住，有飯吃。
可是工錢……這個詞兒，讓托雷覺得很不舒服。
有活兒干，有工錢拿，這本該挺不錯。
可托雷和他帶出來的這一幫弟兄們，生來就不該是拿工錢的！
他們是高昌國尊貴的騎手，是征戰(zhàn)沙場的勇士，不是做這活計的苦力！
……
托雷曾經(jīng)很驕傲。
他身材高大魁梧，刀馬純熟，是高昌國中最年輕的千人長。這一趟護(hù)衛(wèi)阿依夏公主赴京，等他回去就將迎娶部落頭人的女兒。國主給他允諾，要親自在王城為他操辦盛大的婚禮。
他帶來的騎隊，皆是在眾多勇士中精挑細(xì)選的棒小伙兒，個頂個都是能在馬上吃，在馬上睡，幾天幾夜不下馬的精銳勇士。
可是……等他們將阿依夏公主送到了這大夏的京城，還未來得及回返，就忽然被告知……高昌國沒了。
恍如晴天一道霹靂，這消息徹底將托雷他們打懵了。
屹立高昌數(shù)百年之久的高昌國，說沒就沒了？具體是個什么情況，這消息屬不屬實(shí)……托雷他們沒有絲毫的猶豫，即刻就準(zhǔn)備返回高昌，無論如何，那里是他們的家園，他們必須得回去！
然而，隨后趕到京城的拓石族伙計，則帶來了更準(zhǔn)確的訊息……巴蓋烏麾下的蒲類殘部與黑風(fēng)盜一起糾結(jié)了吉薩人，先滅姑師，再戰(zhàn)高昌……屠滅了高昌的數(shù)個部落之后，圍攻高昌王城，國主李昌浩最終開城門降了……
一夜之間，托雷他們變成了無國無家之人……
托雷本就是孤兒，是部落里的族人將他養(yǎng)大，如今部落沒了，高昌國沒了，他們徹底變成了這大夏京城中的孤魂野鬼。
這里的人，本就視他們?yōu)楣怼?p> 高鼻梁，深眼窩，宛若藍(lán)寶石一般眼瞳，身形高大的高昌人，在這里的人眼里，就跟魔鬼無異。
雖然拓石居的東家也是這般長相，可作為這大夏京城里數(shù)得上的巨商，甚至早就成為這大夏王朝最大皮貨商的穆瑞，這里的人都會尊稱他一聲穆老。
喪族滅國之痛，令無家可歸的托雷和他的弟兄們，迅速的在這繁華的大夏京城里沉淪了……
公主的賞賜，拓石居給的銀錢，在京城浮華的鬧市中連個泡兒也沒冒就花個精光。
他們當(dāng)了心愛的刀馬，賣了厚重的皮袍，沒撐多少時日托雷就和他的弟兄們身無分文的浪跡街頭……這其間，不少高昌勇士因?yàn)楹糜露泛?，被衙門逮了進(jìn)去……
可是他們又能如何？
偌大的京城里，根本沒有人肯用他們，他們甚至連最低賤的苦力活計也討不到。
就在托雷走投無路之際，還是穆老向他們伸出了援助之手。
他托了多少門路，花了重金，從牢里將托雷的弟兄們撈了出來，又將他們安置在倉場，給了他們一條活路。
……
所以，當(dāng)穆府的一名管事在倉場找到托雷，說是穆老要見他，托雷毫不猶豫的披上外袍，跟著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