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畫似景
“姑娘說了，公子長在域外，特意讓給你備了肉湯。肉也不讓滾的太爛，說是怕失了嚼頭……”張嬸一邊說著一邊掀開了鍋蓋，頓時屋內(nèi)肉香肆意，“要我說凈吃些肉食怕膩的慌，那幾碟小菜就著正好……這些油果子、麻團、糖圈兒早先就弄好的，公子也嘗嘗看……”
“張嬸！”林靜姿卻不想讓她繼續(xù)說下去，看了眼蘇赫，又趕緊低下眼去，低聲埋怨，“有吃的給他就不錯了，哪兒那么多說道?！?p> ……
張嬸擺置下了肉湯，便來回捏著手，笑盈盈的看著桌上的二人。
蘇赫道，“張嬸也坐?！?p> 瞅了林靜姿一眼，張嬸連連擺手，“這不合適……公子快試試還合胃口不?！?p> “有什么不合適的。張嬸你坐你的?！绷朱o姿瞪了蘇赫一眼。
“噯，那老身也就不客氣了。”
顯然平素里林靜姿就與這張嬸一起過活，張嬸給她盛一碗粥，將拿起自己的碗……
“他又是哪門子公子。這位是蘇赫蘇大人，御前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正一品的大員?！绷朱o姿撇了撇嘴，言道。
咣當(dāng)！
張嬸手里的碗，就碎了一地。
“啥？！”她大張著嘴，像被驚嚇著了似得抬腿就往門外走……
剛邁開兩步，腿腳一軟，卻就要給蘇赫跪下，“大……大人……”
張嬸這輩子見過最大的京官，不過就是林靜姿這位六品的掌圖使，就這她也都盡心竭力的成天伺候著，何嘗見過一品大員。
天老爺！
腦子里云里霧里的，她就被蘇赫伸手阻住了，“她逗你的，我不過就是個北狄蠻子。辛苦張嬸了，一起吃飯?！?p> ……
張嬸的手藝如何，蘇赫的肚子知道，空空如也的湯盆也清楚。
林靜姿只喝了一碗粥吃個糖圈兒，張嬸心下忐忑的如坐針氈，嘴里的一勺粥來回?fù)v鼓著待二人吃罷起了身也未咽下去。
……
蘇赫便在院中與林靜姿道別。
“那羊角癲的解藥，我去司里再領(lǐng)一份出來。”
蘇赫搖了搖頭，“不用了?！?p> 他目視著已是沒過腳踝的積雪，嘆過一口氣，緩聲解釋道，“師姐說……這毒還是不解的好，可以淬煉心性。”
林靜姿便點點頭。
也不再說什么，蘇赫正待轉(zhuǎn)身而去。
“秦王府里有兩位皇室供奉坐堂，都是威能境?！彼回５难哉f了一句。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卻叫蘇赫猛的轉(zhuǎn)頭看她一眼。
他僅是淡然道，“知道了?！?p> “秦王一貫紈绔，卻并沒有什么惡行。他對孫月娥心儀了很久，甚至曾經(jīng)許下了側(cè)妃之位……在我看來，這就算是她不錯的歸宿。所以，她的事我便再也沒有立場去管。”
“好。”
“你今夜去，不一定能活著走出來?！彼粸樗X察的咬了咬下唇，“你可想清楚了？”
蘇赫笑了笑，“你知道我的。”
“我不知道！我憑什么要知道！”話雖說的絕，林靜姿卻又怔怔的看著他。
蘇赫仰起頭，任由雪花簌簌的飄落在臉上，“到此刻，父王，師尊……師姐……他們都已離我而去……”
久久的。
待他正過臉來，已是漠無表情，“卻有一個好處，從此也就再也沒有人能管束我了?！?p> 言罷，蘇赫頓時便恢復(fù)如常，“還有一事相求，我懷疑孫柳鶯的失蹤與南巫脫不了干系，可否請你們向?qū)驹谀辖拈g子打探一下。”
看著林靜姿聽到孫柳鶯三個字便是面上一沉，蘇赫了然，“不方便的話，我去與紀(jì)伊姬說?！?p> 林靜姿當(dāng)即冷笑一聲，“蘇大人請便?！?p> ……
看著蘇赫步出院門的身影，林靜姿恨恨的言道，“如若下一次蘇大人造訪寒舍只是想在地上睡一覺的話，在這院子里也是一樣的?！?p> 蘇赫身形頓了頓，掩門而去。
當(dāng)院門合上的那一瞬，林靜姿深深的呵出一口白氣。
她只一人，呆呆的在雪中站著。
她當(dāng)然不會告訴他，他睡了兩個時辰，卻就在睡夢中緊緊抱著她抽泣了兩個時辰……
像個失了娘的孩子似得。
一個男人只能在夢中哭，他心里究竟是有多苦……林靜姿心中深嘆，方覺得指甲掐進(jìn)了掌心里，此時已是那般的疼。
……
臨近年節(jié)，秦王府早就被裝扮的喜氣洋洋。
比尋常的燈籠大了數(shù)倍的大紅宮燈，幾步一個，掛滿了府邸。即便下著雪，紅色彩帶也纏上了枝頭，門楣額匾上均罩上了紅凌子……闔府上下，火紅一片，正就應(yīng)了來年紅火的彩頭。
夜宴，擺置在臨湖暖閣。
值此落雪之際，暖閣中設(shè)宴自有其妙處。
暖閣四壁本是鏤空雕琢的木格柵，冬日里便有厚厚的帷帳四下圍起。此時帷帳盡去，四角均設(shè)有通紅的火爐，席面上置下熱氣騰騰的銅爐涮鍋子，炭火兩旺，閣內(nèi)暖意盎然，恰似逢春。
置身其間，或從格柵望去，大雪簌簌而下。臨側(cè)平湖雖不算大，此時湖面封凍，白雪皚皚，湖邊燈火輝映之下，恍若便有一番冬日里域外冰封千里的壯麗。
此情此景，品茗聽雪，正是相宜。
當(dāng)然借以佐酒亦是不錯。
酒，便喝得極為爽利。
……
錢四海執(zhí)起手中滿杯，近在蕭曜身旁，眼眉間皆是佞色，吃吃笑道，“恭喜王爺?shù)脙斔?。如今在年?jié)之前，佳人終歸府中，王爺這顆心可算是落下了?！?p> 果然受用，蕭曜便滿飲杯中酒，又親自倒?jié)M，沖著郝云天揚了揚，“得虧云天所謀，確實好計策。來，本王敬你一杯。”
郝云天不敢怠慢，半起身自飲了，坐下間，臉上卻又是恙恙之色。
錢四海早看在眼里，“郝兄何以喝悶酒？這一晚上不吭不哈的只是一杯接一杯，莫非但求一醉？愁什么！不就郝將軍那點事……”他沖郝云天使了個眼色。
眼色郝云天卻未接下，手中的杯盞就撂在了桌案上，借幾分酒意郝云天極不痛快的言道，“就那點事兒？落在錢提督任上試試。”
“嘿！惱了！”錢四海恬著臉著，趕忙起身替他擺正杯盞，又沖著一旁淺坐的神武左軍偏將薛丁山拱了拱手，“都不是外人，卻叫薛將軍見笑了?！?p> 薛丁山起身回了句，“言重了，當(dāng)不得四海兄一聲將軍。”
“當(dāng)?shù)茫?dāng)?shù)?，坐，請坐?！卞X四海心下清楚，這薛丁山不過一介雜牌將，可他的老父乃是前一任御前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實是三朝老臣，叔父薛世祥好歹也是樞部右侍郎，正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膶崣?quán)人物，所以這面子定是要給的。
眼瞅著薛丁山復(fù)又落座，錢四海這才又湊在蕭曜身旁，“如今王爺兵符在手，掌軍之際言語間便自有一番份量的，我意思郝將軍的事兒……王爺幫著給說道說道，又不是什么難事?！?p> 聞言，蕭曜便皺了眉，“要在嚴(yán)國公這兒，不過是提馬到府，言說兩句，一炷香用不了就辦妥的事兒。可如今郝將軍休榮在家，是圣上的意思……”言下之意，卻是棘手。
“圣上這陣子，怎么就突然有了這么些個意思……”
“四海！慎言。”蕭曜不悅的看他一眼，此間還有神武軍的人，不比平常他三人在時。
“要我說，就是因為那個蘇赫！”郝云天恨恨的言道，“哪兒冒出來這么個攪屎棍，一個不留神，混成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了！真他么祖墳上冒了青煙。”
“蘇赫？蘇統(tǒng)領(lǐng)？”薛丁山問了一句。
“怎么，你們認(rèn)識？”蕭曜偏過頭看著他。
“回殿下，算是有過一面之緣?！毖Χ∩叫σ鉂M滿的瞥了錢四海一眼。
“嗨！不就是采薇亭那晚，薛將軍剛巧也在場。事后還是薛將軍把陳步偉那廝送回了神策軍?！卞X四海接過話道。
蕭曜遲疑著點了點頭。
提到神策軍陳步偉，眾人皆是一片唏噓。
這個廢材，臨陣之際卻叫那蘇赫一刀砍下了腦袋……不然按郝云天所謀，今晚又何至于將這并不算太過相熟的神武軍薛丁山請至此處坐鎮(zhèn)。
“今晚還要仰仗薛將軍！”郝云天面色陰沉的起身給薛丁山敬上一杯，“如若今晚那蘇赫敢闖王府，就叫他有來無往！”
薛丁山面無表情的當(dāng)即起身，沖蕭曜道，“殿下放心，神武軍三百護軍已經(jīng)安頓好的。兵符所在，末將定當(dāng)無往不前。任誰人膽敢夜闖王府，只教他問問薛某的刀答不答應(yīng)?！?p> “好！”
“薛將軍，咱們滿飲此杯！”
“坐，坐下喝。”
薛丁山喝罷，放下杯盞又問，“不是說今晚嚴(yán)二公子也會到此間，怎得至此時尚未見到？”
蕭曜卻搖了搖頭，“去請了，國公身子不適，嚴(yán)俊卿自然便要侍奉榻前，所以未到。待年后本王再邀他與薛將軍見過就是?！?p> “王爺，咱們那采薇亭……您這兒可有些什么章程？”錢四海提了一嘴，“正是年關(guān)頭里，這些時日里外里損失了多少銀子！”提到銀子他就是一陣陣的心疼。
“此事不急?！笔掙仔牟辉谘傻恼f了句，眼神卻就順著暖閣東面的闌珊望向了湖畔的采薇亭。
……
采薇亭。
真正的采薇亭就在秦王府。
臨湖而立一座玲瓏亭宇，喚作采薇。
此時亭中有佳人。
八角飛檐掛起的紅燈之下，一襲煙青長裙，外罩石青銀鼠褂，披著白毫貂裘護肩，便款款側(cè)坐于亭中石欄之上。
將那褂子的兜帽翻在頭上，再罩一層輕紗，便無半點風(fēng)月，只是一味素雅。
佳人亭中觀雪，夜下白絮落平湖，是景。
她又哪里知道，自己在別人眼里，是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