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接續(xù)上篇
蘇赫此時唯有駐刀而立，方能不倒。
平湖雪景，溫煦暖閣，他無瑕一顧，只是望著眼前的采薇亭。
“儀容？”
采薇亭中，佳人回首。
蘇赫沖她展顏笑了笑，“我來接你回去了?！?p> “謝謝?！?p> 便就只是謝謝，她身未動。
蘇赫不由得一愣。
亭中的那位佳人，他原本應(yīng)該認(rèn)識，此時卻又好似不太熟悉。
容貌依舊是，卻僧袍不在身。
那一頂青灰僧帽，已然換做罩頭的輕紗白裘。
她便木然的看著他。
看著他身上大氅破敗不堪。
看著他周身血跡斑斑，面色蒼白。
然而她卻像是在看著一位毫不相干的人。
蘇赫沖她招了招手，“儀容，咱們走。有我在，你不用怕的?！?p> “有沒有你在，我從來也沒有什么好怕的?！彼恼f道。
“是我，蘇赫。”他笑得已經(jīng)有些尷尬，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身的血跡，“我沒事的，即便拼死，送你出府也是沒問題的，你放心就好?！?p> “我本就很好，你也犯不著為我拼死。要死，請你死遠(yuǎn)一點。好么？”
蘇赫很辛苦擠出的笑容，就此僵在了臉上。
儀容不過是一日未見……昨日稍晚時分，發(fā)現(xiàn)她與可兒遲遲未歸，侍衛(wèi)府幫著找尋之下，很容易就循著蛛絲馬跡找到了秦王府這里。
那兩位出手劫人的王府供奉，不知是否遵從的秦王授意，并未刻意掩蹤滅跡。
蘇赫來得并不算太晚。
他不過恍惚了這一日，感覺身子稍好些，就提刀殺到了此處。
然而……
蘇赫斂了笑容，“儀容，你師尊她……”
“我知道的?！眱x容木然的答道。
“你這是嫌我來的晚了？我……”
“你誤會了，我從來也就沒有盼著你來。”
聽到她的口吻和此時的語氣，蘇赫只覺得腦袋有些發(fā)懵。
他搞不清儀容在這里究竟經(jīng)歷了些什么。
然而她看上去并無半分悲戚痛楚之色……
聞聽身后響起的腳步聲，蘇赫面色一沉。
他頓時就明白了。
稍嫌費力的擰過身，他看著身后的蕭曜冷聲道，“孫柳鶯在你手上？”
蕭曜只是負(fù)手而立，不屑言語。
“殿下沒有你想的那般下作。”作答的是她。
蘇赫頓時如墜冰窟！
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儀容居然在替秦王蕭曜出言分辨！
他看看孫月娥，又望一眼秦王蕭曜，他鬧不明白……
“照這么說……你不愿意走？”蘇赫復(fù)又問她。
“走？我為什么要走？關(guān)鍵是，我有請你來帶我走么？”
蘇赫始終凝神注視著她的面容……
卻發(fā)現(xiàn)，她這接連三問，竟然言語間未有一絲一毫的作偽之態(tài)。
便只覺得心中泛起一陣陣難言的酸楚。
這算什么……
為了救她，他悍然夜闖秦王府，力敵兩位威能鏡，此刻已是搖搖欲墜……
竟像是一個笑話。
他唯有頹然慘笑，內(nèi)心掙扎著又問她，“你是不是有什么難言的苦衷？”
他緊盯著她的雙眼。
試圖從中看到她亦或給他一個隱晦的暗示……
然而，他什么也未得到，她反倒是笑了。
“明白了……”蘇赫心中一陣哀鳴。
她此時已不是萬佛寺的儀容，她做回了孫月娥。
……
“你不明白。”蕭曜目視著平湖雪夜，看著湖畔采薇亭中的她，唯獨不會看蘇赫一眼，“這世間的真相，只有兩種。別人口中的真相，和你自以為是的真相。你太過自傲，也太過相信自己了。”
蘇赫的面頰上牙筋顯露，他沖蕭曜重重的點了點頭，“受教?！?p> “蘇大人，客氣?！?p> “殿下?！碧K赫頓了頓，“可兒她……”
“可兒是本王的侄女，她如今在獻(xiàn)王府家中，自然不勞蘇大人掛念。關(guān)鍵是，你壓根也不配?！?p> 蘇赫點點頭，“我自己出府，殿下留步?！?p> “你自己出府，不送?！?p> 蘇赫連拽兩次，方拔出劈山。
轉(zhuǎn)身，亦是在雪地上一步一個血印，顛簸而去。
他再也不望一眼孫月娥。
“還有一事?！碧K赫背對蕭曜，停滯了腳步。
“蘇大人請講?！?p> “方才似乎看到有兩位故人的尸身擺在王府的庭院之中，不知稍后我是否可以著人將他們運走，代為收殮?！?p> “故人？”蕭曜聞言呵呵一笑，“居然有這等事？”
“還請殿下行個方便?！?p> “好說。”蕭曜看著他的背影又道，“不過，從今往后，蘇大人進出本王府邸，還是不要太過方便的好?！?p> 蘇赫對此，竟然無言以對。
……
鵝毛大雪已下了一夜又一天。
看樣子，今夜亦沒有絲毫要停的意思。
蘇赫已經(jīng)走了很久，錢四海幾個也都知情會意的早早離府而去。
蕭曜卻就在采薇亭旁側(cè)，目視平湖，任由大雪臨身一動未動。
“王爺，雖不算太冷，可這落著雪終是不妥……回去吧?！彼齺碓谒韨?cè)，低聲道。
“嗯?！彼麘?yīng)了一聲，順手?jǐn)v了一把她的手臂。
卻是一空。
她下意識的躲開了。
蕭曜便看著她，伸手替她遮掩好頭上的輕紗，“你也不必怕。我曾經(jīng)許過你側(cè)妃之位，你我成婚之前，我不會碰你?！?p> “月娥是什么出身……王爺說笑了?！?p> 他搖了搖頭，“日子久了你便會知道，其實我是個很悶的人，從不說笑?！?p> 孫月娥咬了咬下唇，似欲言又止。
他看到，“你說?！?p> “王爺答應(yīng)過的……”
“答應(yīng)你的，我便會做到。你姐姐，我會派人去找，一定能找的到?！?p> 孫月娥點了點頭，她又輕聲道，“想在府里的佛堂替師尊立個牌位……王爺，可以么？”
“好?！?p> 她便跟上了他的腳步，離他又近了些許。
走不多遠(yuǎn)，孫月娥卻發(fā)覺蕭曜正在環(huán)湖而行。
只聽得蕭曜無悲無喜的說了一句，“你之所以沒有拜托蘇赫去找你姐姐孫柳鶯……是因為你知道按著他的脾氣秉性，此行只怕是有去無回，指不定他便會死在南巫手里，對吧?！?p> 孫月娥腳步不由得一滯，深深的低下了頭。
然而他卻并沒有想要一個答案的意思。
沖著遠(yuǎn)遠(yuǎn)隨在身后的王府管事招了招手，他沉聲道，“送孫姑娘回屋。”
管事快步跟了上來，遲疑道，“那王爺你……”
“我再走走?！?p> 轉(zhuǎn)過身去，蕭曜的嘴角便悄然浮上了一絲笑意。
有句話，他沒有對儀容講。
她怕他死……
她當(dāng)然不會知道，蘇赫今夜在他這王府惹下的事端，卻叫他也活不多久了。
……
“你有沒有覺得，很多時候，很多事，做完之后卻發(fā)現(xiàn)其實事情本身很可笑。”蘇赫躺在近衛(wèi)軍的營帳中，問印能。
印能認(rèn)真的思索了半晌，“沒有?！?p> 看著蘇赫這一身上下的慘狀，印能沉吟道，“不過，深更半夜，你居然能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這件事就挺好笑?！?p> 蘇赫苦笑不語。
印能沒有笑，他忽然就瞪大了眼睛，“你去了秦王府接儀容……”他猛的站起身來，“阿彌陀佛。你這一身的傷，莫不是……你不會遇到了那兩個人吧……”
蘇赫苦嘆一聲，“方才我讓薛貴去秦王府把他倆的尸身接回來，明日替他們收殮了吧?！?p> “你說什么？！”
“我是去接人的，他們不讓我進去……”
印能那始終硬朗的腰身，頓時就軟塌了下來，“不會吧……”他指著蘇赫半晌不語。
“怎么？”
“你不會以為隨隨便便一個威能境就能做皇室的王府供奉……那無垢，你知道她姓什么不？”
蘇赫搖搖頭。
“七月流火的一身離火之功，傳自哪里你總清楚的?！?p> 蘇赫搖搖頭。
“你麻煩了！”印能總結(jié)道。
“呵呵。”
“呵呵？無垢復(fù)姓上官。南明離火，傳承自蜀山玄門……”印能言罷便要扶著蘇赫起身。
“做啥？”
“找寧神醫(yī)替你療傷?！庇∧車@了口氣，“包扎好，你還是好好過個年吧?！?p> “為啥？”
“不為啥。只不過上官無垢她表哥，上官青虹是劍閣的當(dāng)代閣主。蜀山玄門的掌門幽泉是七月流火的師傅。世間就這么幾位大威能，你這隨便去接個人就惹下了兩個……”
“你意思我時間不多了？”
“剛好過年，你想吃啥就多吃點吧。咱們趕緊走?！?p> “這么急？”蘇赫問。
印能沖他點點頭，“等死，可以不急于一時。找死，卻是分分秒秒。你既然找死，你說急不急？！”